阿 东

A

我的一个朋友，阿东。

我们相识在工作中，这份工作对我来说如今已是过眼云烟，而阿东，也许只是其中掠过的一朵云罢了。

他说他毕业在一个号称是211,985的高等院校，要知道这是不得了的，放在七十年代是上山下乡去插队，建立祖国大好河山的有为青年，更不得了的是，他竟然和我们这一群乌合之众搅在一起，干起了这种工作。

说到我干的这份工作，那是最简单不过的了，没有门槛，四肢健全的人有多少悉数照收——搬运工。

阿东在我们中算是个佼佼者，不仅是因为他那“名满天下”的211,985，还有就是他随之附带的行为做派：到哪里都是满嘴的之乎者也，同时对公司所有事的嗅觉也是非比寻常，上到领导泡小秘，下到保安大爷和保洁阿姨的爱情故事，阿东总是能描述的惟妙惟肖，有一段时间经常可以看到一群人围着阿东，大家争先恐后地给他递烟，此刻的阿东像一个帝王一样睥睨群雄，大家蹲着簇到一堆窃窃私语，直到组长来大声呵斥这才作鸟兽散。

说到这位组长，曾经也是阿东嚼舌头的领衔主演：说在午休时，阿东去接水，无意间看到了组长摸女工的屁股，女工碍于情面，也不想丢掉工作就硬忍了。谁知经过阿东的一番”睥睨群雄”，这一“摸臀”事件竟然持续发酵，最后捅到了领导那里。那一段时间，阿东每天像蔫茄子一样，一次次往返于仓库和办公室，我注意到他手里总是拿着一张写满了密密麻麻字的信纸，进入办公室的那一刹那，他突然满脸微笑，仿佛是一位领衔主演。

B

阿东说，在这个公司，我是他最好的兄弟。

他称我是兄弟。

别看他平时和其他工人嘻嘻哈哈，在他的行为以及日常的表达里，我似乎真的占有比较重要的地位：无论是中午饭堂吃饭，还是下午下班回家，最终和他在一起的都是我。

阿东说我们是老乡，而且他觉得我真实，不贼（方言）。每到此时，他就要连带说出很多同事的名字，然后诅咒他们祖宗十八代。其实我对阿东并不了解，在下班一起回家时的某一个岔路我们也就分开了。他比我大了9岁，家里有老婆孩子，都在老家，阿东在公司附近合租房子。他说他是名牌大学毕业，毕业后在一家国企上班，因为和上司尿不到一壶就辞职了，我觉得正是在这个国企阿东练就了一手的”观察”本事。

阿东长了一张朴实冷峻的脸，我觉得这和真实的他其实是并不符的。他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在忙完一阵后就会找个地方抽烟撒尿。阿东这时总是喜欢窜到车间里闲逛，他喜欢给每个人起外号，什么“刘工（程师）”“赵工”，大家也都很识趣，称阿东为“老总”。阿东有时也是个热心人，虽然随便串车间是不允许的，但在和“摸臀”车间组长闹翻前，组长对阿东还是持欢迎态度的，每次到车间，阿东就给大家添水倒茶，然后开始他的强项:活跃气氛。

但是在和组长闹翻后，阿东就再也没有这一待遇了。因为没有直接证据，女工也是支支吾吾，涉事组长并没有受到惩罚，而阿东也因为乱传八卦，破坏团结被调到了最苦的仓库——冻库组。要知道，这里作业的工人经常处于零下20度的环境里，长此以往不是肺炎就是一身寒症。

从那以后，因为下班时间总是对不到一起，我和阿东再也没能像以前一样形影不离。中午吃饭碰不到一起，只能在下班回家的时候，我多等等他。再看到他，感觉他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C

阿东出事了。

阿东在冻库被关了一晚上，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僵硬的像个冰棍。据说是因为在一次进货时，因为其他工人和工头消极怠工，不停地抽烟滑水，阿东不怎么抽烟，摸臀事件后也再不敢乱说话，和大家算是彻底没有了共同语言。于是在他吭哧吭哧搬了将近一半的冻货时终于爆发了。

他把一箱冻货重重地砸向了工头，工头也不是吃素的，直接召集大伙对阿东劈头盖脸来了顿群殴，更狠心的是，这些人把阿东打晕后竟然关在了冻库然后喝酒去了。没成想喝大了，竟然忘记了这一人命关天的事……

再看到阿东时已是三天后，公司封锁消息做的很好，但还是堵不住人多嘴杂。我看到阿东，依然很冷峻，可能是冻库的寒意未消，他的脸看起来更加僵硬，整个人也显得很冷漠。病房的床头柜很空，阿东的家人似乎没有来看他，就连平日和他簇堆的工友也没有来，我把买的水果放到了床头柜上。阿东脸色这才看起来有了好转，他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正在气氛陷入窘境之时，阿东突然以戏谑的口吻说到：“其实我是领养的，那天我想看户口本，我爸妈不让我看。我有个姐姐，我爸妈好像更爱他们，他娃穿不上的衣服就给我娃，咱俩是好兄弟，我就给你说了。”

我有点措手不及，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给我说这个。看着病床上的阿东再也没有往日的神采，我沉默，任由他继续说着：“我准备辞职了，这个地方不是人呆的，我不是说你不是人，咱俩是兄弟，我也建议你能走就走。何况我是一个大学生，985,211，我爸妈辛苦培养我……”

我听着他不停地说着，灵魂好像出了窍。

回到公司，我才知道原来是公司主动辞退了他，只是把医药费赔了。有一次和那个女工聊天，女工说阿东曾经也猥亵过她，并不停地对她进行骚扰，每天不停地发消息给她“关心”。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阿东。有人说他去南方发展了，有人说他成了无业游民，整日见人就说自己是大学生，遇人不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