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侯家岗的端午节,简单极了。
侯家岗是水田区,端午节前水稻已经插完秧,所以这个节过得便很轻松。头一天,主妇们就在园子里绞尽脑汁,那时园子里还没有什么菜,芹菜也不是家家都有,韭菜这个季节不好吃还生虫子,过节一定是要包饺子的,用什么做馅儿呢?母亲是一个有计划的人,我从小就这样认为。开春时,她会在墙边撒萝卜籽,每天叮嘱我们浇水,到了端午节,就用萝卜缨子包饺子。
端午节头一天还有一件大事,就是生产队杀猪。我从记事起,就看见哥哥们去领肉,然后盼着他们兴冲冲地进院,手里拎着猪肉。猪肉放在桌子上,一家人围着,听着哥哥们学这块肉从抓号到分到手的趣事。什么谁家抓的不满意了;谁家肉掉地上了;还有被狗咬了人狗大战的,听着有意思极了。
母亲把肉放在菜墩子上,这样一块肉,她算计着肉馅多少,晚上还要炖菜多少。父亲和母亲从来不会对分回来的肉不满意的,分了哪里的他们都说好,不会像别人家的大人骂孩子手气不好。
我原来认为分肉抓号是五月节的一件大事,分到一块满意的肉,既适合包饺子还适合炖菜,那需要多好的手气啊,所以我每年都不敢去,即使哥哥愿意带我我也不去,我觉得过好这个节,就是这块肉的好赖。大一点后,发现母亲总是说“这块肉抓得好”,我又觉得没有什么手气的说道,内心中开始跃跃欲试。七岁那年,我终于跟三哥去分肉了。
生产队院子好大,没有大门,两边是牛马的棚子,车辕子支得高高的,好多小孩子在疯闹,还有小牛犊和小马驹,我自己不来的原因就是怕牛马。
不知杀了几头猪,反正猪肉绊子好大,摆在屋地中间,围着好多人。分肉前最关键的一项去会计那里抓号,我有点慌了,即使是三哥抓我也慌了。三哥说今年你去抓,我更是慌了,忽然觉得不是没什么,这责任重大啊。可是我还是去抓了,抓了11号。谁知道11号到底是猪的哪里呀。我一直盯着那块猪肉,杀猪匠拿着刀准备好了,就等着抓完号开始割肉。
你说咱们能是哪块?我问三哥。他就比我大一岁,他很肯定地说反正不是血脖,他也盯着肉。可是,我想要有排骨的地方。那时分肉不提排骨,排骨跟肉一起连着分。三哥听我这么说,他说他也这么想的。
开始叫号了,真是让人紧张。分到头两刀的人家又开始抱怨了,骂着脏话。三哥说,如果前十号的人口少,我们就能分到两根排骨,如果人口多,那就到后丘,后丘都是瘦肉,瘦肉包饺子炒菜都行。可我就想要排骨,我一直盯着排骨。
分到两根排骨,我跟三哥乐颠颠地往家跑。母亲这回说好了,说比往年分得好。那年的端午节,一家人吃了排骨是我的功劳,这是父亲说的。
那时的端午节,没有粽子。但是五彩线是有的,纸葫芦也有。侯家岗讲究日出前吃煮鸡蛋,这是为什么不知道,反正记忆里还没睡醒,一盆煮鸡蛋就端进屋里,满屋子都是磕鸡蛋的声音。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吃鸡蛋,旁边父亲母亲和姐姐们正在包饺子。把艾蒿泡在热水里,艾蒿特有的香气就散了出来,一家人都用艾蒿水洗脸。
端午节,侯家岗人会去北坨子。那片老林子里在这一天忽然就热闹起来,到处都是人。这个季节桑葚熟了,除了过节出来玩一玩,最主要的就是采桑葚了。北坨子的深处,曾经有一大片桑树林,叫桑树岗。
我十岁那年,让母亲给我找一个小筐,说是要去摘桑葚。母亲给我找了一个大茶缸,笑着说能摘满就不错了,摘不满自己也要吃好。
母亲没有小看我,每棵桑树下都站着好多大人,能吃到已经很不容易,别说摘满了。有的孩子灵巧,上树什么的都能,我这些都不行,只能看着。可是我记得张家屯儿一个姐姐。她看着我问是不是老王家的孩子,她说出了父亲的名字。她接过我的大茶缸,在她的小筐里,给我装了满满的。无论我怎么说不用了她都坚持让我拿着给母亲尝尝。我说姐姐你这么像老闫家的人呢,她笑着说我就是老闫家的大姑娘,你跟你妈一说就知道。她说不要叫她姐姐,她父亲管我母亲叫老姑,她应该叫我九姑。
我抱着大茶缸,我好像有生以来从没摘这么多桑葚,黑黑的,晶莹剔透,泛着甜香。三里地,我几乎是跑着回到家,不但让母亲尝尝,我很详细地讲着那个管我叫九姑的老闫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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