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的入口是一个叫“云台观”的地方,自我记事开始那里已经没有任何道观的痕迹了,只留这一个地名。村里面没有寺庙也没有神堂,所以也没有忠实的信徒。为什么我说没有忠实的信徒,而不是说没有信徒呢?因为有部分人还是会信一些东西,不是佛祖也不是上帝,我也讲不清她们到底信的是什么。就比如我的外婆,真月出门一定要看一下日子,看一下当天的属相适不适宜出门,如果属相不犯冲还得在挑一下方向。还有一部分人信祖宗,但凡家里的人有个头痛脑热,先拿几根筷子立着祷告一下,从筷子倒下的方向来推断究竟得罪了哪位祖宗,然后就是更进一步祷告和忏悔。还有部分人信算命先生,家里的牲口丢了先先生,家里婚丧嫁娶这些大事情也都是一律要找先生算日子选时辰的。但是村里并没有专业的先生,都是凭着家里的半本残卷来窥探天命。大家也不是特别信他们说的话,但是又找不到其他更可信的人,也只能暂且信了。
村里讲究的人家,孩子一出生就会算一下属相和父母合不合,十二岁之前有没有大的灾难。而解决这些问题最简单的一个方法就是拜干爹,方式主要分两种。一种还是找算命先生算,找个属相五行都合适的人家,可能还要举行一个仪式,让自己家的孩子改口把别人叫爹妈,管自己的爹妈叫叔叔婶婶。另一种方式就像买彩票一样,按照算命先生说好的时辰,备好酒水之类的东西在马路上等着,第一个出现的人就是孩子的干爹或者是干妈,哪怕是个乞丐这门亲戚也得认下。而且逢年过节的时候一定要去干爹妈家送些礼品,以示诚意。
我家属于不怎么讲究的人家,但是我也拜了一个干爹,或许是家里觉得有个干爹能够除病消灾。给我选干爹的时候一定没有合过生辰八字,我的干爹是我家屋旁山顶的一颗很粗的杉树,也是弟弟的干爹。虽然只是一棵树,但父亲在祭拜上还是很虔诚的。每年正月的初一和十五一清早就得起床,把瓜子水果装在搪瓷盘子里,还要用黄铜的小酒壶装上一壶白酒,在配上几只白瓷小酒杯,一起放在有提手的长竹篮里提到山上去。另外还要备一些香表,和家里响数最多的鞭炮。比如那时候去给亲戚拜年要放一封一百响一下鞭炮,那去拜这个干爹得放一千响的鞭炮。山顶的那颗杉很粗壮,枝叶常年都是浓厚的碧绿。去山上是没有路的,山体有些陡峭,小时候和父亲一起去山上都是他连扯带拉的我才能勉强爬到山顶,盘子里的瓜果半数都撒到篮子里。十二岁之前不管那两天是天晴还是下雨,祭拜的事情从来没被耽误过。仪式也很简单,父亲先替我们把香点好,然后我们自己拿着香对着这位神明一样的干爹下跪,磕三个头后许愿,最后把燃着的香支插在树皮的裂缝里。我们做这些事的时候父亲在一旁烧纸,把黄铜酒壶里的白酒倒进白瓷小酒杯,然后又把酒杯里的酒倒进面前的香纸灰里,完成了这些步骤后放鞭炮。那时候去山上的不止我们一家,周围的好多人家都去,并不是因为虔诚。多半是新年的愿望无处安放寄托,刚好有人拜树,那就一起拜一起许愿,还能凑场热闹。
我们这群孩子更不知道什么是虔诚,但是每年都很期待这两天去山上拜树的日子,也是因为热闹。一年到头能让大人和孩子一起参与的活动很少,我们觉得这两天和剩下的三百六十几天是不同的,犹为欢喜。弟弟满十二岁以后我们就不怎么去山上祭拜了,虽然心里也一直没把这个干爹当回事儿,但我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经常一个人爬到山顶,对着这个沉默的“干爹”说话抹眼泪,然后再顺手拾点柴火回家,心情倒是能顺畅不少。
我每次回家只要一出家门就能看到那坐山和山顶的树,只是现在看那坐山好像比小时候矮了许多,树也没有儿时记忆里的那么粗壮。我们这一代的人并没有继承拜树的传统,过完秋天山上其他树木的颜色都一一褪去,就只有这株杉树在山顶寒翠。两年前我去了一趟山顶,树皮的缝隙里还插着没烧完的红色香支,看颜色应该是有些年头了,不知道当年烧香人的愿望实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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