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望向窗外大片大片的稻田,阳光透过云层倾洒在上面,似覆上一层薄纱。我拉上行李的拉链,背着书包环顾了房间一眼,轻轻关上门。我犹豫着,却还是在下楼时朝楼上喊了一句:“我走了。”
一如既往,无人回答。我想,许是还在睡觉。可我心里最是明白不过,他醒的比我还早。
他,是这个世界上除却父母之外唯一与我血脉相连的人——我的弟弟。在家里,他从不喊我“姐姐”,父母说他千遍,他也没有喊过我一声“姐姐”,我也不会喊他“弟弟”。从小到大,我们俩从未当面以姐弟相称。可我们在外人面前,向别人介绍彼此的时候,总不忘捎带一句“这我姐”“这我弟”。这是骨子里的血缘,深入骨髓,虽从未赤裸裸地表明心中的情感,但默契的话语,一个懂得的眼神,是任谁也无法取代的。
老弟与我年岁相差不大,从小与我一起长大。后来母亲同我说起弟弟是在异乡出生的,很小的时候我就看着他一点点长大,他也见证了我日复一日的成长。然而对于这些记忆,我毫无印象。六岁那一年是个分界线,六岁之前一切恍然如梦,似真非真,六岁之后的事情清晰如昨日。老弟在性格上与我相差较大,他在小学时就时常在周六周日一大早就跑出去玩,而我每次都呆在家中,从早睡到自然醒,坐在床上看电视剧。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越晒越白,我什么都没干却越发黑了起来。然而比较令人可喜的是,他每次回来都会带着一大堆“战利品”:弹珠、卡片、悠悠球等等。他有时会慷慨地与我分享他口中“好玩的玩意儿”,还会教我。所以男生小时候接触的玩具我大都都玩过。虽然我喜静,老弟性爱热闹,但这不妨碍我们俩有共同的爱好。我们俩幼时都喜欢看武侠动画片。那段时间,我们俩迷上了一部动画片《中华小子》,我们俩经常在晚上吃完饭趁着月明星稀当一回侠客。路见不平一声吼,来来我们过点招。我擅长踢腿,他善用拳法。打一回下来,他手痛,我腿酸。那些个年月里,有他瘦小的身躯,在清冷的月光下,学着电视里的一招一式,有几分侠客的样子。
老弟在异乡与我一起生活了十来年,与我同吃同住,共同走过那一条去广场的路,我们会在去上学的路上闭上眼睛摘下树上的一片叶子,然后故弄玄虚地对对方说,今日运势如何,是否黄道吉日,那摇头晃脑的模样像极了算命的老道士。在放学的时候,拿出一块钱,去买两串炸米糕,你一串,我一串,就如此相伴相依走在回家的路上。春夏秋冬,循回反复。后来,因为一些原因,老弟刚小学毕业就回了家乡念书,我在异乡上初一。他走时,平寸头,白白净净的小脸,秀气的眉眼,比我矮一个头。走的前一天晚上,母亲给他买了许多在车上吃的东西,他悄悄把我叫出去,从口袋里拿出几个果冻塞给我,说这是好吃的,给我。老弟走的第二天,阳光明媚,他站在门口,我在家里吃早饭,他叫我的名字,说,我走了。我点了点头。在接下来的两年里,我不曾见过老弟一面,只能透过电波听到他的声音。我的老弟,在我未知的那两年里,早已悄悄发生了变化。
初二升初三的那一个暑假,我坐上了通往家乡的列车。再见他时,正值黄昏时分,我看着他和村里的几个大人坐着三轮车过来,在霞光倾泻的远处,他一点一点地靠近。莫名地,看着他,心酸了起来。我的老弟已不似两年前他走时那样的白净,乱糟糟偏长的头发,失去了平寸头的清爽,被晒黑的皮肤,因为不常洗漱而黯淡无光。父亲的衣服,在他依然纤瘦的身躯上显得尤为宽大。他现在我的身边,已与我一般高。我有些尴尬,便开玩笑问他:“你怎么变成这样呦,看你头发长的。”他笑了笑,挠着头,有点不好意思回答我:“不想打理了,麻烦。”他一开口,我才惊觉,我的老弟已正慢慢从一个男孩变成一个少年。看着他的侧脸,我想说些什么,却无奈,最终沉默着,笑了。在那两年没有我的日子里他从一开始一个人的彷徨无助到后面的慢慢适应,长成我不熟悉的模样。原来,这就是时间,让人无限地怀念从前,却只能一步步靠近无限的未来。
之后几年里,我因常常在市里读书,不经常回家,少有与他亲近的时候,他变得越发不似从前,我看着他的改变,无能为力。他越显冷漠,我越发沉默。高中时,老弟出于一些原因和父母去了外地,那一年的寒假,他显得乖巧了许多,也爱与我讲话了许多。他与我说起家事,说起电影,说起他一开始回家时的无助,在被打击时想要重新来一回的决心。他说——那个时候他的嗓音已带上了少年独有的沙哑——你放心,过年的时候我们就回家。我听着,心下有片刻茫然,点了点头。五年后的反转,他在异乡,我在故乡。
高二升高三的那个暑假,因开学较早,我早早地起了床,收拾行李,拉上拉链,单挎着背包,与父母道了别,下楼时习惯性地朝楼上喊了一声:“我走了”。
一如既往,他没有应声。
年少时,总是经历太多离别,长大后,渐渐淡漠了那些感觉。我与老弟在未来的年岁里会各自去向何方,我不得而知。但我知晓,他永远在那儿,而我也一直在这儿,等他把浪子心收回等他倦鸟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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