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杨达“扑哧”一下子笑了起来,他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梦。昨天晚上他又把王成金的办公室给砸了,当然是在梦里。杨达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梦里砸王成金的办公室了,但昨天砸得尤为开心。因为昨天在梦里不仅砸了王成金的办公室,还打了他。王成金本来胖乎乎的,被打肿看起来脖子上像顶了一口钟一样。挨了打的王成金恼羞成怒,领着一群老师追着杨达打。可惜他们都跑得太慢,死活追不上。王成金愈发恼怒,要体育生去追杨达,结果体育生各忙各的,没一个搭理他,他气得站在国旗下边除了跺脚没一点办法。杨达边跑边笑,笑着笑着就醒了。醒后杨达回想在梦里为什么打王成金,发现理由扯淡而现实:开学返校时拉了一个行李箱,他是用右手拉的,然而学校规定必须用左手拉,杨达左手拉不好,坚持用右手拉着行李箱走到了寝室楼。这个情况先被汇报到李贺那里,李贺表示他管不了,王成金听说了气不打一处来,由于杨达的这个行为导致整个年级被取消了评优评先的资格。王成金把杨达拽到教导处劈头盖脸骂了一通,随后准备拿戒尺教训杨达。杨达眼疾手快,一把夺过戒尺,再接着就有了砸办公室,打王成金的梦。后来,杨达把这个梦记录为“行李箱惨案”,并附上了一段话:梦境来源于现实而高于现实,但现实往往比梦境更加疯狂和不可思议。
两百米的路,杨达脑子里闪出的东西像是走了二十公里路才能想出的内容。二十公里,从县城到杨达的老家,或是姥姥家。
刚走到教学楼,倒霉的杨达就被那该死的王胖子看见了。
“你干啥呢?”王成金叫住杨达,“都什么时候了,才走到这儿。”
“打电话。”杨达眼神向王成金的另一侧瞥,嘴角歪向王成金,活像一个中风患者。
“打电话打到现在,什么事你打这么长时间?”
杨达心中的怨气和怒气本来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可王成金这么一问,杨达再这么脑补上课迟到被惩罚的画面,心中的气,和那被疯狂摇晃过的可乐中的二氧化碳,沉睡了几百年突然爆发的火山,咕嘟咕嘟,轰隆轰隆,噼里啪啦,翻江倒海,翻天覆地地往外冲,无论是谁,或是什么东西,都拦不住。“退学!”杨达恶狠狠地说出这两个字,心里感到畅快无比。
“退学?”王成金大吃一惊,两只鼓鼓的眼睛瞪成金鱼眼。
“什么叫他妈的的惊喜,什么他妈的的叫他妈的惊喜!”杨达感觉自己赢得了一场巨大的胜利,“这他妈的就他妈的叫他妈的惊喜!”
“去教导处吧。”
“我打过电话了!”教导处有一部座机,学生犯了事,老师通常会让学生去教导处打电话叫家长。在教导处让学生打电话最大的好处是可以监视学生的谈话内容,避免学生给家长乱说。
“我不是让你去教导处打电话,我让你去教导处等着,到教导处老老实实地站着,我忙完了再收拾你。”说完王成金匆匆忙忙小跑着走了。
去教导处也好,在教导处至少不用上课,杨达想了想,还挺开心,步伐也轻盈了许多。教导处空无一人,只有电话铃声不停地响着。不用多想,肯定是哪个惹事的学生给家里人打电话,家人没接到,此时又给打了回来。放在平常杨达肯定不会理会这个电话,可是这不是平常,教导处一个人没有,杨达何不接来玩玩?
“喂,你好。”
“老师你好!我家孩子吴森林是不是又犯错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着急。
“吴森林啊?”
“对,对。我是吴森林他妈妈。”
“我不是老师。”
“你不是老师,那老师呢?”
“我不知道,教导处没老师,就我一个人。”
“那一会儿你们老师回来了你转告老师一声啊。就说吴森林他妈妈刚才打来电话了。”
“放心吧阿姨!”
“谢谢你了孩子!”
“应该的阿姨。”
杨达在教导处来回踱步,思考着一会要儿怎么对付王成金。不仅是王成金,肯定还会有很多老师对自己狂轰滥炸,做思想工作。毕竟做思想工作,感化他人,是中国统治者的优良传统。杨达在教导处转了几圈也没有想出来对付王成金的好办法,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干脆坐在了地上,背靠着墙,双腿伸直,和“三和大神”一模一样。
“三和大神”杨达靠着墙舒舒服服地观察教导处的一切,他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观察教导处。地面很干净,几乎没有什么土,垃圾桶里没有垃圾,办公桌上面乱七八糟的,教科书,考试卷,假条,反思书,处分通知书,还有各种颜色的笔一大把。办公桌后边是黑板,黑板上写着每个班级的各种数据:卫生分数,违纪人数,考试进入前一百名的人数。杨达最讨厌的就是这些数据,这些数据如同恶魔一般逼迫着班主任,班主任为了满足数据如同恶魔一般逼迫着自己的学生,学生被逼迫得像一个个小恶魔,随时都有可能爆发,进行“起义”或者“革命”。杨达继续向上看,惊奇地发现原来教导处里也有摄像头。真狠呐!杨达着实没想到他们狠起来连自己都监视。教室里装摄像头,教导处也装摄像头,为了让学生考上一本,首先就要严格要求自己。杨达讨厌归讨厌,但在一点上还挺佩服教导处里的老师。
“摄像头!”杨达一激灵,“连着摄像头的电脑不就在教导处吗?”他盘着的腿像八卦掌的要求一样飞速起身,两步并一步走到电脑前,抓着鼠标来回晃了两下,黑着的屏幕亮了起来。
“我去可以啊!”摄像头的清晰度让杨达难以置信,第一排就不用说了,最后一排的人脸上的表情有什么变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怪不得王成金每次抓人都那么准,我这回算是明白了。学校在歪门邪道上还挺舍得下本。”
杨达把监控调到自己的班级,第一引人注目的是张瑞安,抓耳挠腮,摇头晃脑,摆来摆去,整个班就他最不老实。第一节是李贺的课,但李贺并没有在教室。杨达猜想李贺是出去找自己了,王成金走得那么急,八成是忘了告诉李贺杨达被叫去了教导处。李贺对于学生“失踪”一点不敢怠慢,因为前一段时间班级里一个女生刚“失踪”过。那女生叫李梦晴,学习不好也不坏,平时很内向,不怎么说话,上课挺老实,下课喜欢看《青年文摘》,《读者》这一类的杂志。那天早读不知是因为心情不好还是怎么回事,李梦晴很快被李贺发现了早读看杂志。李贺一把抓过《青年文摘》,顺手摔在地上,“早读让你看这些东西?给我滚出去!”李梦晴什么也没说,把课本收拾整齐就“滚”了出去。早饭过后,第一节课李梦晴没有上,第二节课李梦晴也没有上,直到第三节课,李贺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先是自己找了一个上午,午休结束李梦晴的室友告诉李贺中午没有回寝室。他愈发着急,于是班里人轮流去找李梦晴,八十多个人轮着找了一下午,才在学校的假山后边找到她。
“李梦晴失踪”事件把李贺吓个半死,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类似的事情再发生。杨达这次“失踪”,李贺丝毫不敢怠慢,在第一时间就开始寻找。杨达知道自己应该去班级里告诉老师或者哪个同学一声自己在教导处,避免大家担心。但他偏不,他就是要李贺着急,否则他觉得都对不起自己平时挨的那些打骂。
杨达继续看监控,看自己喜欢的那个女生,这是他第一次能够这么长时间去安安静静地看自己喜欢的女生。杨达喜欢的女生有好多男生都喜欢,不过这些男生里没有一个表白的。男生就是这么奇怪,对于那些长得不是特别漂亮的女生,倒是敢大大方方地表白,而那些特别漂亮的女生,男生通常会认为她们已经有了男朋友或者自己表白一定会被拒绝的心理暗示,反而不敢去表白。当然,杨达也不敢去表白,他觉得,每天能看见她,就很好,尤其在考试的时能够分到一个考场,是最幸福的事,这是和她一起去考场,回教室的好理由。
教导处外边一位保洁大爷突然唱起了《卷席筒》,杨达曾陪爷爷奶奶看过这出戏。他对小仓娃被押着去洛阳那一段印象很深,他想原来自己和小仓娃命运同样悲惨。“小杨达我离了,电话台边,一路上我受尽,饥饿熬煎。王成金就像那,牛头马面,他和我一说话,就把脸翻……”刚轻唱没几句,杨达听见走廊传来皮鞋的“啪嗒”声,这是王成金回来了。在二部所有的男老师里,除了王成金没有老师喜欢穿皮鞋。杨达赶紧离开电脑,躲在墙角处。
“站好!”王成金呵斥道。杨达眼珠往上翻着看了王成金一眼,没有理会。
“别倚着!”杨达往前挪了一小步。“站还不好好站着,老实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干了点啥。”
“你就是不知道我干了点啥。”杨达在心里回怼,“自以为是,怪不得这么多年还一直是个年级主任。”
这时第一节课已经下课,王成金忙着监督老师们签到,签完到又急急忙忙地走了。中间李贺也去签到了,李贺签到的时候杨达故意面对着墙,不想让他发现是自己,没成想李贺还真就没注意到那就是杨达。被王成金遗忘在教导处的杨达,在教导处陪一名专门管行政工作的老师整理了两节课的卷子才被没空搭理他的王成金“无罪释放”回教室。
李贺上午第五节课回的教室,见到杨达,李贺把杨达叫到他的办公室,依旧是坐在他那躺椅上,点了支红旗渠,“你这一上午都去哪儿了?”
“我哪都没去,一直在教导处。”
“你在教导处干啥?”
“啥都没干,王成……王主任让我在教导处等他。”
“你在教导处也不回班里说一声。”
“那他不让我出教导处,我怎么回班里说?”
“我还以为你翻墙跑了呢,给你们体育老师,生活老师打电话,每一个人知道你去哪儿了。连张瑞安都不知道。”李贺猛抽了一口烟,“听你妈说你不想上了?”
“嗯。”
“为啥不想上了?”
“不为啥,就是不想上了。”
“待这儿呗,你要是不上了,回家干啥呀?”
“不知道。”
“你看咱班前一百名本来就少,你走的话岂不是不更少了吗?”
“哦。”
“要是咱班那些上课成天睡觉的说不上了,我肯定不拦他们。他们在这纯粹是混日子的,还不如早点去干活,积累点社会经验。你不一样啊,你要是不上的话,这不是把你上这么多年的学都搭里了吗?你这个成绩保持到高三,上个一本不成问题,最差也能上个好二本。”
杨达低着头不说话。
“你以后下课看课外书,写小说我都不管你,行不?”
“我看的都不是课外书。”
平时杨达要是这么说话,李贺绝对不会饶了他的,这次为了留住杨达,李贺没有发脾气,“你再想想?”
“嗯。”杨达点点头,“我再想想。”
“行,那你先回教室吧。”
杨达进了教室,李贺后脚也进了教室。俗话说,“不打勤快不打懒,就打那个不长眼。”眼见李贺已经站在了讲台上,张珂还不把书收起来,而且还发出了笑声。
“干啥,要反啊?”李贺的眼神像钉子一样扎在张珂身上。
陷在小说里的张珂这才回过神来,鸵鸟一般地张望着四周,随后又像鸵鸟把头埋进沙子一样抽出几张卷子盖在了正在看的小说上。说张珂像鸵鸟不是没有道理的,张珂从头到脚活脱就是一个高级进化过了的鸵鸟,头小腿长脖子细。杨达初次见她还以为是鸵鸟精来上学了。
张珂最像鸵鸟的地方,还要数脾气。鸵鸟的脾气很爆,杨达的老家有一个鸵鸟园,他去过很多次。里面的鸵鸟只要一有人靠近它们,就会歇斯底里用双脚踹栅栏。如果鸵鸟的大长腿踹人身上,那是必飞无疑。
这天晚上李贺算是见识了“鸵鸟”的厉害。“把书拿出来!”李贺径直走向张珂。
“啥书?”张珂装傻。
“你不拿是吧。你不拿我自己拿!”李贺拨开张珂用来伪装的卷子,揪出来一本言情小说,“这是啥,你自己说这是啥?”
张珂低着头一言不发。
“去教导处,把你家长叫来。”
张珂低着头一动不动。
“去打电话叫你家长,我再说一遍!”
张珂仍是没有任何反应。
“高赫你起来。”高赫是张珂的同桌,“把她桌子搬出去,你收拾收拾你的书。”
“啊?”高赫一脸茫然,“那我坐哪儿?”
“哪儿那么多废话,让你收拾就赶紧收拾,我再给你找位置坐。赶紧收拾,收拾好了把桌子搬出去。”
“好……”高赫无奈地收拾起自己的书。书很多,桌子很乱,高赫收拾得很慢。
“我看谁敢动?”张珂嚯地一下子弹起来,细长的胳膊像被台风刮得光溜溜的树干一样砸向桌面。高赫被拍桌子声震得挤眉弄眼。
李贺一把抓住张珂的凳子,随手一甩把凳子摔到了门外走道上,“今天你必须滚蛋,校长来了也没用。”
“你凭啥让我走,我就不走!”
“就凭我是这个班的班主任,我不让你待这儿,谁同意都不管用。”李贺抓住桌子的一头,一个力气把桌子拉离了组织。
张珂见自己的桌子被拉走,伸出她细长的胳膊弓着身子又给拉了回去。李贺失去了理智,竟和张珂就桌子拉扯起来,张珂的书掉落一地。整个班的人惊呆了,无心学习,一齐观看了这百年难遇的“拉锯战”。
“拉锯战”进行了几个回合,最终还是李贺败下阵来。李贺“逃走”前说他先放过张珂,第二天一定会杀回来,并且让张珂死得很难看。事实证明李贺虽然输掉了遭遇战,但最终赢下了这场大阵地战的胜利。张珂没能抵抗住李贺第二天的进攻,她退学了,带走了所有东西,连一张纸都没有留下,似乎是不想把任何承载自己记忆的东西留在这里。李贺的胜利起到了很好的杀鸡儆猴的效果,直到放暑假都没有人给李贺惹什么麻烦。杨达也老实了许多,尽管还是不怎么学习,但再也不逃课了,上课也不再说话,睡觉。李贺没有给高赫安排新位置,高赫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只是没有了同桌,就这样一直到了暑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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