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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在那里,与我隔着一条河,黄河。
我和我的家被夹在一条小巷子里,小巷子两侧是大大小小的餐厅饭馆小吃店。每到饭点,满巷子的烟火气,满巷子的人,满巷子的车。要离开这里,必须穿越臭豆腐强烈的味道。
——教我如何不烦它?!何况,山在那里。
每至薄暮,心就蠢蠢欲动。
从铁桥上经过,河流在车声人声暄闹中,失去了自己的声音,一言不发地向东。
从上山的巷口进去,前面一段有路灯昏黄地照着,但只此一段。前行不远,坡,一下子就陡了起来,不给你缓冲的机会,灯,也突然就没了,夜,扯下了它的大幕。
呼哧呼哧是自己的呼吸。夜里的星星很稀,偶尔的抬头,月亮也找不见,只有些许的光,匀匀地铺在路面上,能辩得清方向。两侧的树木是黑乎乎的影子,但它们有着各自的姿态,因为风,而变,在变。
路向后滑去,偶尔回望,从山谷的中间 会漏出一些城市的灯火,感觉已被踩在了脚下,但一转弯,它们又全然不见。绕来绕去绕弯的盘山公路逼着你不断改变视线和视野。
后背、前额上有汗渗出,但一股忽然而来的风,却给你一股月光一样的清爽。
夜,已然定格,不再深一些也不再浅一些。一个人,累或者舒服其实都没有别人知道。间或,感觉自己已融进了这夜色。即使偶有车辆上下,照亮前后的路,但你觉得,这个时候其实你并不需要光明,更别说借它们一时的光。好在,车辆都会从你身边匆匆驶过。
到一定高度,蹬车已不再费劲,就那个节奏,就那个速度。突然又一阵风过,融化在里面有一股草木的气息。
现在是夏末,已闻不到花香了。
不像四月、五月,夜色中看不到花和树,却时不时地有花香送入口鼻和心底。
起初是丁香的馥郁,过几天便是槐花的甜润。而沙枣却似乎要更久一些,它们先陪住了丁香,又等得了槐花。而它的香,是那么奔放和浓烈,丝毫不加掩饰,个性那么鲜明,再拙于感觉的人,也能一下子分辨得出来,是它。沙枣花的香,如同它银色、有着颗粒质感的叶片一样,通过你的鼻子到你的心胸,总有一些细细的东西在打磨着你所有的感觉,打磨去了表面的硬痂,让你感觉到自己的柔软。是的,它是一种让你有着触觉体验的香气。不是诗文中常见的“暗香”,也一点儿不淡雅,更不会拐弯抹角,时有时无。它迎面而来,是热情的拥抱, 或许会因为被它搂得太紧而窒息,但你和它一样,舍不得放开对方。
现在过了季节,所有的花香都隐退,在草木气息给你的信息中,你不知道,丁香是否结籽,沙枣小小的果实是不是已经变成金黄。
但这一切,并非全是你的挂念。留恋这一条路,是因为夜,是因为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让你感觉从一个你不喜欢的世界,走向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这时,你已骑行到一定的高度。坡愈加地陡了,但很奇怪,腿不酸了,呼吸也平和了,但蹬车的节奏没变,速度也并有降下来。
就在那个晚上,我突然觉出自己的可笑,为什么要坚持这样的速度呢,何不让自己慢下来,在夜的浸透中,慢慢体会所有的体会呢?
可怜可叹,欲慢何曾慢,只是慢了那么一会儿,就不知被谁支使着又快了起来。人,难道真得从一种习惯中逃离出来?
在差不多的时间内,到达自己设计好的高度。慢不下来,可以让自己停下来。在山顶的文庙。
俯望山下,原本你不喜欢的世界却在这时展示出了它的美好,遍城的灯火,明明灭灭,勾勒出了楼宇的脊线,展示楼群的密集。而川流不息的车辆,让一条条马路明亮璀璨,成为流光溢彩的锦缎。特别是紧挨黄河的两条,平行,不交集,只有一座座灯光的桥梁将它们连接,而在它们的簇拥下,黄河,更显从容。这个时候,你看不见更感觉不到河面的流动,如平静的镜面一样,它倒影了所有的明亮,让自己也成为明亮。
视线中没有风,风却不知从哪里吹了过来,尽管清凉如水已是一个用俗的字词,但我却找不出别的什么词来形容北山顶上夜的风。其实风不光给了我清凉,它还把它的自由传染给了我,这一刻,我的身子静静地站在那里,但我的心却早已从中逃离了出去。
写到这里,忽然明白了一个不曾想明白的问题。原来 对于这个城市,你不喜欢的只是你被迫居于其间,被各种没有美感的声音挤压,还有尘土和她浑浊的气体,还有你的奔波和辛劳,你的鸭梨山大,所以你烦她、讨厌她,时时刻刻想着逃离她。而在夜的山顶,她安静、从容地展现了她的全貌,你打量她时,她是相对两不厌的敬亭山,与你两两不言,你的心只有在此刻才不会拒绝她,拒绝她在不知不觉中在你的潜意识里烙下深刻的烙印。
在山顶流连,一个人,更能抗拒回返的下坡路。但最终,车子载我飞一般从山顶下来,重归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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