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凝回到住处装作没事人一样跟其他丫鬟一起去了饭堂吃饭,晚饭之后林小姐的贴身丫鬟妙竹来唤千凝,千凝出去后,妙竹把两包衣服扔给了她说道:“这是大小姐和我们几个大丫鬟的衣服,你去洗了,洗完要熏香。”说完便转身走了。
千凝准备去后院洗衣服,她把要洗的衣服放到木盆里,又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包袱藏在了这些衣服下面,一起带到了后院。
今天是乞巧节,晚上有灯会,每到这一天夫人小姐们都会去逛灯会热闹一晚上。千凝从来没有去过,自她记事起,每逢年节,千凝都只能待在府里做事,从来不许出去逛。今年自然也是一样,林夫人这会儿已经带着女儿玉如出去了,府上其他的丫鬟佣人没事的也都出去逛了,府里比平时清净了不少。
此刻后院并没有人,千凝将那个包袱从木盆里拿出来,然后开始打水洗衣服,一边打水一边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且说林夫人和女儿玉如到了灯会上,母女两有说有笑的逛着灯会。
林夫人笑着跟女儿说:“我的玉如真是越来越出挑了,等再过两年娘给你找一个好人家……”
林玉如的脸微微一红打断林夫人:“娘!您说什么呢,女儿不嫁,女儿舍不得娘啊!”边说边钻进林夫人怀里。
林夫人笑着说:“说什么傻话,哪有姑娘不嫁人的?娘也舍不得你,所以娘一定给你找最好的,不能让我们玉如受一点委屈。”
说着来到了河边,河里已经有许多的河灯了,上面写着姑娘们的心事和愿望。玉如撒娇道:“娘!我也要放河灯。”
林夫人笑意盈盈的答道:“好好好,走,娘帮你挑一个最好看的。”说完母女俩向不远处一个卖河灯的地方走去,此时另一个方向的一株大树后面闪出一个人,身影一半在月光下,一半在树影中,一动不动的默默看着林夫人母女。
林夫人将河灯交给玉如,玉如说:“这边的河灯太多了,被拦住了就飘不远了,我要去那边放,那边少一些。”说完就拿着河灯跑了过去,林夫人在后面追赶,边追边喊:“慢点!玉如!玉如!”
此时那个之前在树后的人也追了上去,林夫人是个极重外表的人,出门自然会精心打扮,从头到脚虽然看上去华美,但其实相当繁索,不利于行动,虽然是在追赶女儿,但速度并不快,很快母女两人便拉开了一段距离,而那个树后的人也已到林夫人近前,自袖中抽出匕首,一下捅在林夫人身上,登时血流不止。就在林夫人倒地的功夫那人便拿了林夫人的钱袋,还摘下了她的玉镯和金钗。林夫人惊叫的声音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但河边都是放灯的娘子们,也没人真的敢上前,那行凶的贼人便逃走了。
玉如放完河灯往回走的时候,正想着一会儿工夫娘去哪里了,忽然看见前方有一群人围在一处,玉如好奇就想过去看看,到近前拨开人群便看见倒在血泊中的林夫人,此时血已流尽林夫人已经死了。玉如吓得大叫一声便昏死过去。
有认识的人把玉如送回林家,官府的人也抬走了林夫人的尸体,林家则派人星夜兼程的去接林老爷回来。
林家后院里千凝正在洗那些衣服,渐渐就觉得好像没有刚刚那么安静了,隐约还能听见一些哭闹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有一个平时跟千凝不错的小丫鬟杏儿跑来找千凝,气喘吁吁的说道:“夫人……夫人她……”
千凝疑惑的看着杏儿问道:“她怎么了?”
杏儿:“夫人死了!”
千凝听完之后愣了片刻,然后低头继续洗衣服。
杏儿蹲到千凝身边低声说:“听说是在灯会上被杀的,她死了就没人欺负你了……”
“杏儿!”千凝打断她说:“莫要再说这样的话,如果传出去你也会有麻烦,现在死者为大,往事无需再提。”
杏儿点点头说:“嗯,我记住了,我得回去了,现在前院已经乱套了,有什么我再偷跑出来告诉你。”
千凝冲她点点头,小丫头就又跑了回去。
千凝看着木盆水中自己的倒影,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林府上连夜布置灵堂张挂孝幡,闹腾了一晚上,忙的谁都顾不上谁。第二天林老爷回来了,他先去衙门领回了夫人的遗体,听衙门的人说已经查访了目击证人,出事的时候有一些娘子看见了,是劫财杀人。凶手应该是个流浪汉,蓬头垢面浑身脏兮兮的,衙门已经在搜捕了。
这边林府正在办丧事的时候,前一天来过的李妈妈找上门来。一到门口看见这番景象吓了一跳,正想着昨天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门子迎上来拦住李妈妈说道:“这位夫人,府上正在治丧,现在不便接待生客,您有什么事改天再来吧。”
李妈妈:“那可不行,今天我就要回北边了,我这事耽误不得,我找你们林夫人。”
门子:“我们夫人去世了,这丧事就是给夫人办的。”
“什么?”李妈妈惊的瞪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昨天她还好好的。”
门子叹了口气道:“昨晚灯会夫人被劫财的强人所杀。”
李妈妈:“这……出了这种事那你们老爷肯定回来了,那我就见你们老爷,总之今天我必须把人带走。”
门子愣了一下问道:“把谁带走?您说什么呢?”
李妈妈:“我跟你说不着,我得见你们老爷。”一边说一边往里闯。这一闹腾惊动了里面的林老爷。
林老爷从内堂出来厉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吵闹?”
李妈妈赶忙迎上来:“您是林老爷吧,并非我对死者不敬,只是我这桩事是昨日才跟林夫人定下的,如果不将此事了结,想必林夫人走的也不会踏实。这事倒也不麻烦,都是夫人之前讲好了的,您看……”
林老爷沉吟片刻说道:“此处多有不便,你随我来吧。”说完便同李妈妈一道去了书房。
李妈妈将前日所定之事细细说了,然后拿出银票和卖身契,“您看,钱我都带来了,分文不差,就等今日签了卖身契好将人带走。”
林老爷心下思量,眼下生意亏损,正缺这一笔钱,原来夫人之前告知她有办法筹到钱就是此等办法。千凝的身世本地都知晓,只怕难嫁出去,如果做个小妾也得不了多少礼钱。嫁到远处……也不好,这些年做生意没少树敌,难免有人会嚼舌头根,万一婆家知道了给退回来,到时候说不定还要打官司,这条路风险太大。如此看来眼下确实只有这张卖身契是利益最大且没有风险的选择。这丫头生就如此花容月貌,才十五已展娇媚风华,看来合该如此。
林老爷看看李妈妈,故作为难的说:“千凝是我的亲外甥女,我夫人与你定的这件事原是她自作主张,我并不知情,如今她已经去了眼下也无对证,这……”
李妈妈是在风月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迎来送往什么人没见过,她一见林老爷思虑之后却说这样的话就明白了,眉梢一挑问道:“林老爷是要加价吗?”
林老爷:“这是何话!我一个当舅舅的怎么能卖自己的外甥女呢?”
“林老爷!”李妈妈打断他说道:“您要真是为了姑娘,就会在我说出这桩买卖的时候立刻制止,厉害的还得叫人把我赶出去,可是您一没立刻拒绝,二没赶人,而是迟疑片刻才说什么舅舅外甥女的,我知道您是生意人,咱们有话不妨直说,您想加多少钱?”
林老爷手缕胡须,微微一笑,眼中露出商人独有的精明神色。
屋里说话的时候,杏儿正从外面过,听见千凝的名字,就停下来听了一会儿,听到老爷要卖了她,就赶紧跑去找千凝通风报信了。
杏儿着急道:“你打算怎么办?”
千凝本以为林夫人去了,昨日跟那鸨儿商定的事就算吹了,万万没想到亲舅舅居然还是要把她卖入娼门,她抓住杏儿的手道:“现在府里正乱,我先趁乱出去,找地方躲几天。杏儿,你的恩情千凝记下了,来日若有机会必当报答。”
杏儿赶忙道:“现在说这些干什么,趁他们还在划价,你赶快走吧!”千凝点点头。
千凝放下手头的活,也没有回住处,而是直接去了大门口,门子拦住她问她去干什么,她像往常一样回道:“小姐现要几样东西吩咐我去买。”门子也没多想就让她出去了,千凝出来后边走边脱了孝衣,转过街口就跑了起来。
这些年她受林夫人和林小姐使唤,有时还要受府上几个大丫鬟使唤,常在城内和城郊跑腿办事,所以这城中的道路她很熟悉。专挑人少的小路一直跑到城中的清水河边,南畔第三株榕树上有千凝之前放在这里的一个包袱。因为她时常会在天还没亮的时候被支使出门去很远的地方买东西,于是趁机准备了这个包袱,趁着天色未明绑到了这棵榕树的树枝上,榕树长得枝叶繁茂,正好可以遮住包袱。
此刻已近晌午,河边没什么人,千凝爬到树上取下包袱,转到一个没人的角落,将包袱打开,取出一套乞丐的行头换上了,接着取下头上的头饰和换下的衣服一起装进包袱里,又捡了几块石头塞进去,然后把发髻弄乱,抓了一把土抹在了脸上,这才放心的转出来,她到河边把包袱扔进河里却又朝林府的方向走去。
离林府还有两条街的时候,千凝拐进了一个小巷子,巷子的尽头堆着很多破烂货,踩着这些东西正好可以上墙头。巷子旁边是一个二层小楼,这是一个倒闭的茶楼,很久也没有倒手了,从墙头可以顺势爬上这茶楼的屋顶,千凝虽是女子,但从小跑腿干活,身手十分利落。爬上屋顶后她又从屋顶带下来一个脏兮兮的破包袱,然后就往城外去了。
出城后,千凝往北走了,走到彻底是荒郊野外的时候,她取下包袱打开,里面有一把带血的匕首、一个钱袋、一个玉镯、一支金钗,还有几件男人的衣服和一双男人的鞋,那些衣服都很破,是好几层套在一起的,最外面那件染了一点血,那双鞋里面还垫了不少破布。
原来千凝本就打算在灯会那天报仇,林夫人若早一日将她卖出去,计划就会被打乱,到时候兴许会闹得鱼死网破。也许是上天垂怜,也许是她的生活注定要发生改变,一切都顺利的按照计划进行了,而且舅父又要继续跟鸨儿交易,使她连跑路都有了正当理由。
千凝点了一把火,将衣服、鞋和那个钱袋全烧了,这把火也算祭奠她十五载寄人篱下受人欺辱的过去,她看着烧出的灰烬随风飞去,就像看着十五载往事随风而逝。
一切都化为飞灰的时候,千凝站起身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最后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然后转过身继续向北走去,脸上是十五载都未曾有过的舒心的笑容。
林老爷终于和老鸨谈好了价钱差人去叫千凝过来,这才发现千凝已经跑了,赶忙打发人去找,哪里还能找得到,这笔买卖只好作罢。眼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林老爷比得知夫人死了还要难过。他并不在意外甥女的死活,只是想着上一笔买卖虽然黄了,找回来还可以卖到别处去,于是李妈妈走了之后,他还一直派人在外找了好一阵子,实在找不到了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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