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民大】《远山淡影》浅议

作者: EveNotFound | 来源:发表于2017-12-29 11:05 被阅读34次

    南宁的冬天猝不及防地来了。虽然校园里的树木依旧青葱,但身边的空气开始因寒冷而颤抖,缩在口袋里的手也急切地伸向路边冒着滚滚白气的烤红薯。也不知道是从袖口钻进骨头里的风冷,还是看完《远山淡影》后带给我的震撼,让我着实地打了一个寒颤。

    正如《远山淡影》的书名为我们创造的意象,整本书的描写就像印象派画家的笔触一样模糊、朦胧,女主角不停地游走于虚实之间,简洁的文字背后是一片迷雾重重的幻境。

    故事始于悦子的次女妮基去看望日前在英国寡居的悦子,引发了对她的已经自杀身亡的大女儿景子,以及对在日本长崎居住时的好友佐知子的回忆。

    故事的情景由此转移到了长崎。战后的日本只剩一片废墟,长崎更甚。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佐知子自称自己家境富裕、受过良好教育,只是这一切都随着父母和丈夫因战争死亡而被加上了一个“曾经”的前缀。她只能与十岁的女儿万里子蜗居在一个小破木屋中,而她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自己的美国男友弗兰克身上,希望他能带着自己离开这个不堪的环境。离开“对女人来说毫无希望”的日本,前往美国大陆,到那片充满自由与现代化的土地,开始一段崭新的生活……这种“未来”成为了她那段人生灰暗道路中的一颗北斗星。

    但远在天边的星辰又能有多大的光亮呢?眼下,她和她的女儿万里子仍然处于相互对峙的焦灼状态。万里子称呼母亲那位秃头又花心的美国男友为“猪”,以表达自己对母亲“美国梦”的不满。但佐知子沉溺其中,丝毫不理会万里子的想法,反而以她为借口,整日将“为女儿的未来幸福奋斗”挂在嘴边。

    故事就在母女二人的冲突中不断推进。石黑一雄将一幕幕场景并置于我们眼前,如同在漆黑中观看一只万花筒不断变化的影像,每一幕影像之间的联系则需要读者自行联想。正是这种在叙述中大量的留白,为我们制造了无限的想象空间,仿佛置身于悬疑推理游戏中,我们正在与作者一起穿梭于迷雾中,共同制造下一个故事。

    作为一位日裔英籍作家,石黑一雄对于日本人“热情的冷漠”的性格描写用出神入化来形容毫不为过。每个人都以夸赞和认同的话语作为对话的开头,将自己的观点隐藏在对话的最深处,直到最后关头才道出内心深处与对方截然相反的看法。大家闪烁其辞,拼命压抑和克制着自己的感情。战后的日本虽然只剩下残垣断壁,但废墟中新建的楼宇、新生的婴儿,以及放下身段经营起新店的藤原太太,都在不断提醒众人要“向前看”。只是悦子这一代的人,尽管多数还踟蹰于战争带来的伤害中难以前行,但在外来文化的冲击下,已经潜移默化地被改变了。而他们的上一辈,轻松和蔼的绪方先生也好,积极向上的藤原太太也罢,对于“丈夫和妻子投票给不同的政党”这类“借着民主的名义丢掉忠诚”的新生事物却难以理解。绪方先生借助棋盘努力地与儿子沟通,而作为儿子的二郎却心不在焉,只盼望早点结束战局。尽管这座城市正在努力地走出核爆后的阴影,尽管大家都说着客气的话语,但两代人之间的裂缝却已经在无形中形成,并不断加深。

    故事最后,作者给出暗示,读者恍然大悟。一切源于悦子的回忆,而为了逃避这段不愿意回想起的历史,她在自我的、主观的记忆中制造了一场幻境。

    据说,这场幻境源于石黑一雄在社会工作中的一段经历,他发现许多经历过创伤的老人对于痛苦的回忆无法直截了当地坦白,而是借由他人的口吻叙述。他们无法直面人性中的恶,而这样的“转述”为他们的内疚、自责、愤慨、害怕等情绪创造了喘息的空间。

    于是,悦子便是他笔下那位在记忆中不停“创作”以求麻痹的主人公。悦子对于自己造成女儿景子自杀的事实充满了愧疚,于是在回忆中拟造了佐知子和万里子二人,借用旁观者的视角自欺欺人。行文中的大量留白、对每件事情若有似无、模糊不清的描写,也都在为悦子创造式的回忆营造朦胧的氛围。

    这令我想起了我的童年时代。年幼的我有了心仪的小男生,还没有进入青春叛逆期的我迫切地想要与母亲分享,却不知如何开口。终于,在饭桌上,我鼓足了勇气,说:“妈妈,我有一个朋友,她……”

    多年以后,我早已不记得当时令我心动的男生是谁,只记得母亲并未拆穿我的谎言。自那以后,“我的朋友”的童年也如连续剧一般一路坎坷,每天有着不同的烦恼。

    不过,我的逃避与石黑一雄所创造的并不完全一样。悦子的逃避是创造回忆,“回忆是审视自己生活的过滤器,回忆模糊不清,就给自我欺骗提供了机会。”而悦子的逃避与作者在社会工作中遇到的创伤患者所选择的一样,是软弱,是无法正视错误,是不能用自己的力量与过去抗衡。而这样做的后果则是停滞不前,无形地沉溺在对过去的惶恐中。

    作者从五岁就移居英国,他们一家人在来到英国的十多年间一直准备着在“明年”回到日本。当作者在二十五岁开始尝试写作本书时,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再回到从日常生活的物件和内心深处的印象中获得和构建起来的日本,他开始让这份栩栩如生的归属感流淌在文字中。借着悦子在回忆里架构起的虚幻空间,作者在雾霭沉沉的文字中抢救般地记下了独属于他的那个“日本”。

    作者没有直接描写战争,但在平淡的叙事中,战争带给人类的巨大伤疤跃然纸上。残酷的记忆如何正视,两代人之间的隔阂如何填补,羁绊在人们心灵上的绳子如何解开,作者并没有告诉我们答案。我们唯一知道的,便是每个人的人生都如氤氲中的远山一般平淡,唯有拨开重重迷雾,才能了解自我拟构的幻境下隐藏的苦楚。而单靠个人的意志,我们永远无法跨越这道鸿沟,唯有来到更宽广的存在中,我们才能理解苦难的含义,最终摆脱自己编织出的风平浪静的表象,获得内心真正的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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