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亿、上千万的金钱,不断的从剥削森林中流出,但人们还是什麽都没有——没有学校,也没有医疗中心。钱不是进了政府(给人民),而是进了私人的口袋。我们什麽都没有的奋斗着。 ~无名者
2017年,英国一个专门揭露国际贪腐和环境弊端组织「全球见证」( Global Witness )和《卫报》合作统计,光是去年就有285位环境运动者因致力于土地跟资源的保护,而被杀害;这些人有些是在非洲打击非法野生动物盗猎的巡逻保育员、在中南美洲争取原住民土地权的行动者、在各热带雨林反抗非法或不当伐林的住民、律师,或是传播资讯的新闻工作者。
照这个速度推算,这世界每周即有四位环境运动者因毕生志业惨遭杀害。
世界各地政府和大型企业对环境运动者的镇压,近几年已成为非常严重的人权议题,这其中包含的是不断被压缩的健康居住环境的权利、参与公共议题的权利和生存权。
在过去上千名死亡的环境运动者名单中,有几位特别引起国际关注;例如80年代后期的巴西雨林守护者曼徳斯(Chico Mendes)注1,他在家中遭人射杀身亡,行凶者是当地欲扩张牛肉放牧产业的生意人;2005年倡议雨林保护美国修女桃乐西(Dorothy Stang)注2,在与农民会晤的途中,遭行凶者对其腹部、背部跟头部开了六枪。
其他震惊国际的谋杀案还包括2016年高曼环境奖得奖主卡塞雷斯(Berta Cáceres),以及2017年去世的非洲大象保育先锋洛特尔(Wayne Lotter)。本文后面会介绍这两位在近年去世的环境守护者。
▌被噤声的环境运动
环境人权运动者遭杀害是一个长期被国际社会忽略的议题。全球见证组织从2012年开始报导相关议题,希望能提高社会关注。根据当时的研究,他们估计从2002年到2011年这十年间,共有711人因争取和环境相关( 尤其是森林和土地)的人权运动而死亡。2011年记录到有106人,之后年年攀升:2014年117人、2015年185人、2016年201人、到2017年的285人。这之中,死亡人数佔比最高的前几个国家,分别为巴西、哥伦比亚、菲律宾、印度和刚果民主共和国;洪都拉斯和尼加拉瓜则是拥有最高的人均谋杀率。
死亡原因,包含蓄意攻击、谋杀或是抗争冲突中的伤亡。而这些有记录到的数字,非常可能只是真实死亡人数的冰山一角,且还没有算入被威胁恐吓和遭受其他伤害的案「环境运动者」。
事实上,很多时候这些人并不将自己视为环境行动者,他们常常只是一般生活在森林裡或是比较偏远地区的社区居民、原住民或农民,以非暴力和平的方式,试图保护传承下来的土地、维护传统的生活文化,拒绝被矿场、水坝等的开发计画而驱逐。他们也可能是动物或森林保护区的管理员,要经常与武装的非法动物盗猎、木材盗採者交涉。
这些抗争的「环境运动者」,常常只是一般生活在森林裡或是比较偏远地区的社区居民、原住民或农民,想要保护自己的家园而已。 图/路透社
在双方的冲突中,拥有较多政治经济力量的一方,通常会把环境行动者贴上「反发展」或「不爱国」的标籤。图为巴西美山水坝工程抗争活动,抗争者刻意霸佔施工处,阻扰进度。 图/美联社
暴力冲突的主因乃自于不断增长的自然资源需求、产业/工业发展和错综複杂的官商利益,以及未事先获得当地居民知情同意而产生的抗争。引起争端的项目包含大型矿场(油田)开发/开採、非法/不当伐木、密集企业化农业扩张、水坝兴建、人造林种植、盗猎/盗採和城市开发等等。这些自然资源开发背后,牵涉各种政治、经济利益和犯罪活动,因此不难想像两方冲突剧烈的原因。
在双方的冲突中,拥有较多政治经济力量的一方,通常会把环境行动者贴上「反发展」、「不爱国」的标籤,于是儘管后者遭受长年的死亡威胁、恐吓、骚扰、监视,官方当局大部分情况下,最多也只提供非常有限的保护。往往由于此议题的曝光度不高、法律规范疏漏、社会关注和施压不够,犯罪加害者绝大多数都逃脱或免于法律的制裁。更因为犯罪加害者极少被惩处,要追查出真正的罪魁祸首,更是难上加难。
在多年的调查下,全球见证组织归结了几个他们认为可能的主要(直接、间接)攻击参与者:政府、私人企业、投资公司和他们的聘请的任务执行者,包括准军事武装部队、警察、地主、私人保安、盗猎者、伐木者和杀手。
是谁杀了环境运动者?这些加害者,或许跟盗猎犀牛角、非法伐木者是同一批人,也或许是背后更为庞大的利益集团。 图/路透社
▌卡塞雷斯,对抗水坝兴建,遭暗杀
2015年赢得高曼环境奖(同时誉有「绿色诺贝尔奖」的美名)的宏都拉斯的原住民领袖卡塞雷斯(兰卡族),在2016年3月遭到枪杀——她的死,引起了国际愤怒的谴责和广大报导,更成为此议题最具象徵性的犯罪。
事件的起因缘于宏都拉斯政府和私人财团在兰卡族的居住区域上的五十座水力发电厂新建案计划,其中还包括在族人视为神圣的瓜尔克切河(Gualcarque River)上建筑水坝。阿瓜扎卡大坝(Agua Zarca Dam)的兴建,不仅严重影响居民赖以维生的水源和环境健康,当地社区居民甚至对此完全没有任何参与协商跟讨论的空间。这乃违反联合国赋予原住民族「事先、自由、知情同意」(free, prior and informed consent)的普世人权原则。
卡塞雷斯自2013年开始,组织动员社区居民在水坝的预定地址阻止施工,从此之后,凡参与抗争的人,开始陆续受到各种人身安全的威胁和攻击。卡塞雷斯在过去便已长期遭到恐吓,但2015年之后恐吓变本加厉,她在生前最后几个月不断收到公开、私下严重的死亡威胁。儘管美洲国家间人权委员会下达了保护措施,她仍于2016年3月不幸丧生。
卡塞雷斯在生前最后几个月不断收到公开、私下严重的死亡威胁。 图/路透社
卡塞雷斯的谋杀悲剧,在宏都拉斯国内与国外都引起剧烈的谴责;在悲痛哀悼之馀,宏都拉斯街头更出现连串愤怒的游行。 图/路透社
这种藉由杀害活动领导者,以对其他运动者、居民和团体产生杀鸡儆猴作用的作法,慢慢开始成为常见的手段。
卡塞雷斯被谋杀后,根据《卫报》报导,纵使诸多线索显示案件和兴建水坝的工程相关,宏都拉斯警方一开始仍以抢劫、情杀和组织内部不和为假设来办案,并且将卡塞雷斯的三位同事和友人列为主要嫌疑犯。宏都拉斯政府的不作为,加上由于卡塞雷斯在国际上拥有高知名度,数个国家和国际组织都积极介入,希望能展开更公开透明的调查,将加害者绳之以法。
然而,根据《纽约时报》近期报导指出,由五名国际法律师组成的独立专家小组,在经过一年半的调查之后表示,幕后的主谋可能永远不会受到制裁。证据显示,卡塞雷斯的谋杀计画,是历经数月的酝酿与策划,并且最终指向握有阿瓜札卡大坝建筑许可的DESA公司资深高级主管,以及和多位宏都拉斯的政府代表。公司的员工和政府人员、其他犯罪组织一同策画、执行,和掩盖各种相关资讯。
虽然证据直指负责水坝工程的DESA公司,宏都拉斯检方也陆续逮捕了数名嫌疑犯,但要真正捉住在背后指使的那个庞大势力,仍然是困难的任务。 图/路透社
虽然DESA公司从头到尾否认和卡塞雷斯的死有任何关连,但目前有八位嫌疑犯被拘禁,其中包含环境社会责任部门的主管,以及和退休的宏都拉斯陆军中尉(前DESA的保安主任)。卡塞雷斯方的律师,也质疑事发后马上查收通讯手机的检察官,为何没有查出该掌握的资讯。对此,宏都拉斯官方的律师团并未明确回应。
此外,美洲国家组织(Organization of American States)的反贪腐委员会也指出,DESA公司从2011年起的资金来源就有诸多疑点。可想而知,如此複杂的官商利益牵扯,令调查工作难上加难。
卡塞雷斯的暗杀并不是单一发生事件。她所设立的组织COPINH从2013年到2016年间,就至少有五位员工遇害。2017年1月,另一位长期投入制止非法伐林,赢得高曼环境奖的墨西哥环境运动者洛佩兹(Isidro Baldenegro López)也遭枪杀。同样的,加害者行踪成谜。
环境运动者抗争的对象,多半都牵扯到庞大的政经利益,层层关係包庇下,要咎责变得极为困难。 图/路透社
▌洛特尔,非洲大象英雄,遭枪杀
在非洲大陆,环境运动者遇到的挑战除了有非法伐木,造成最多死亡人数的是野生动物保育和打击军事化盗猎的工作。
于去年(2017)遭枪杀的洛特尔是,坦尚尼亚PAMS基金会(Protected Area Management Solutions Foundation)的共同创办者,该组织致力于防止盗猎和野生动物保护。坦尚尼亚是非洲大象数量减少最严重的国家,从2012年开始,PAMS基金会和坦尚尼亚政府的反盗猎单位合作,逮捕超过2000名盗猎者和象牙走私商,其中不乏多位恶名昭彰国际走私犯罪集团的关键人物,减少了坦尚尼亚约百分之五十的大象盗猎走私。PAMS基金会以小博大,建立情报网,採取多样化、多面向的保育策略,被视为是非洲打击盗猎走私最成功的案例之一。
跟宏都拉斯的卡塞雷斯一样,洛特尔自PAMS基金会成立以来屡遭死亡恐吓。最终在去2017年的8月,不幸地于从机场前往旅馆的路上遭到枪杀,凶手可能来自盗猎走私的犯罪集团。坦尚尼亚政府虽然随即展开调查,无奈非洲盗猎走私犯罪因其高度机动性、组织性和跨国性,调查跟执法一向极度困难。同年同月,另外至少也有五名野生动物保护行动者遇害,分别发生在美洲和非洲。
非法盗猎的猖獗,让坦尚尼亚成为非洲大象数量减少最严重的国家。 图/路透社
在洛特尔的带领下,PAMS基金会和坦尚尼亚政府的反盗猎单位合作,逮捕超过2000名盗猎者和象牙走私商 图/PAMS基金会
刚果民主共和国的维拉冈国家公园(Virunga National Park)不仅是非洲最早设立、同时生物多样性最高的国家公园保护区,也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订定的世界遗产,更是世界上仅存的极度濒危高山大猩猩栖息地。维拉冈国家公园自1996开始至2017年中,死亡的保护区管理员就超过160人!
维拉冈国家公园的野生动物保护工作面临多重危机:除了非法动物盗猎的威胁(丛林肉和走私),也会遭受许多大型矿产开发项目的压力和内战武装分子(如马伊马伊武装组织)的突袭。刚果民主共和国政府提供给维拉冈保护区微乎其微的帮助,没有资源、没有保护,也没有补偿。反之,2007年刚果民主共和国政府还发给英国石油公司Soco,在85%的维拉冈国家公园开採跟探勘油田的许可。
非洲有许多区域的野生动物保育,如同维拉冈一样势单力薄,依靠少量的资源,和保育人士无尽的决心、有限的生命。
守护大猩猩们的保护区管理员,日渐成为盗猎者跟武装分子杀害的对象。光是过去三十年间,保护区管理员的死亡人数就超过160人。 图/新华社
▌国家政府在哪裡?
环境运动者抗争的对象,多半都牵扯到庞大的政经利益,加上绝大多数的加害者和凶手都享受豁免,或是没有被制裁,前者的死亡人数年年上升,也是可预见的。追根究柢,环境运动者面临的情况和遭受的暴力手段,可归纳出四个系统性的典型特徵:
1、政府或公司与环境人权运动者间强烈的权力不对等,尤其针对决策和参与方面
2、对环境资源、价值的商品化和金钱化;对「发展」不一致的定义和态度
3、贪腐和罪犯包庇
4、受影响的环境运动者通常是边缘化的族群(例如小农、妇女、原住民族)
环境运动者死亡人数的攀升,代表的是资源使用冲突和不平等的情况越发激烈。大型的开发项目因为规模庞大,牵涉到广泛的行为者(例如政府部门和各层级、银行、匿名公司、国际投资者、区域性/当地的供应商、资金贊助者等等),使的辨别责任归属困难重重。
虽然当前环境运动者死亡案件多发生在在开发中国家,但是已开发国家环境运动者所遭受的恐吓,也非少数;此外,利益方也常使用「反对公众参与的策略性诉讼」(Strategic Lawsuits Against Public Participation, SLAPP)等法律手段,回击运动者的抗争。
图为2011年经绿色和平组织纰漏,巴西亚马逊河流域的非法伐木营区。 图/路透社
因为许多事发国的不作为,联合国已经多次发表报告和声明,呼吁各国重视环境人权运动者的人身安全,并和採取立即的保护行动。全球见证组织强烈表态,在国际法的规范之下,各国政府应对环境运动者的安全和保障负最大责任。国际社会、国家、组织要持续施压当事国,并抵制违反人权的跨国公司。
同时,国际社会除了需要持续在硬体与软体上,支援处于弱势的环境人权运动团体,更重要的是,要确保会受开发计画会影响的居民和原住民族,获得完整的资讯,并被纳入决策跟谘询的过程之中。国际社会不仅要提供活动者一个安全的环境去倡议和表达诉求,犯罪者/加害者更必须要被绳之以法。最后,要施压跨国的投资,唯有切断资金,才能停止助长侵犯人权的开发计画。
环境人权运动者保护的是人类和地球的未来,他们的主要诉求是永续、长期、平等参与、没有歧视、利益均分和与环境和谐共存的发展道路。世界的各个角落,围绕着我们生活周遭环境议题的倡议者,可能都遭受骚扰、威胁或被「罪犯化」。我们在关心减塑、用电、栖地和物种保护的同时,不要忘记保护和支持环境人权运动者的基本权利,即是在捍卫我们的环境和地球。
图为巴西美山水坝抗争者。 图/路透社
注1:
曼德斯是一位巴西的割胶工人。他领导非暴力抗争、游说国际资金停止投资伐林产业、倡议森林保育和反对伐林(为牛肉放牧产业),而在1988年于家中遭射杀。行凶者是当地欲扩张牛肉放牧产业的生意人。曼德斯的死引起了国际对亚马逊雨林伐林和保育的讨论,也影响了后面一整个世代的环境运动者和环境政策的制定走向。
注2:
桃乐西是一名美国修女,1960年代开始在巴西传道,并协助佃农开发除了毁林发展农业之外的其他选项,例如在雨林裡发展小型农地、採集来维持生计的系统。她因为经常公开的倡议雨林环境和贫穷议题,反对伐林和农业扩张,公布非法伐林的公司名称,协助佃农保护他们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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