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不接陌生来电,有时会错过朋友熟人或者非常重要的工作电话。他们有时换了新的号码或换了管理人,因此得了朋友的抱怨甚至误会批评。
时间久了,他们也习惯了,真有事的会Email我。
造成这个结果是每天骚扰电话太多,买卖房屋、贷款理财、洽谈业务……想着生活的不易,平静接听,好言告述:不买不卖、不理不贷、不交易......对方会一再坚持述说,全然不听我,后来发现对方根本就是录音电话后,不堪其扰忿恨之余也就毫不犹豫挂断电话,最后极其简单地根本就不接陌生的电话,结果误了事,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门乙的来电被漏过了。
门乙和我同年,比我大半岁,小时候同住一个单元楼,她家在二楼,我家在一楼,她每天进出都会经过我家门口。我和她像姐妹一样熟悉,却又不像姐妹那么亲近,那样无话不谈,其实小孩子之间也没有什么好谈,她的一切我都知道,我的一切她也都清楚,所以我们从不推心置腹,因为不用。
门乙是游戏好手!特别是攻城游戏。
“攻城”是一种两方对攻的肉搏游戏,敌我双方选择数量相同,力量接近的人数对攻,最后守住自己的城并攻占对方的城池的一方为赢家。游戏开始往往由城主在参与者中选拔自己一方的队员,为了确保胜利,力气大有攻击力的人会被首先选走,游戏开始后双方会通过拉拽、推搡敌方队员出城,来减少对手的实力,这就需要队员有一定的力量和身高臂长,这样才有优势。
门乙常常是‘攻城’游戏时某一边的城主,是那个带领一帮喽啰攻城拔寨头领。她每次选择队队员时都会带上没啥攻击力的我,有时还会因为选我而放弃较有攻击力的其他人,如果对方拉拽我时,她也会用力拉拽我回到大本营,因此谁都知道她和我好,
后来门乙搬去了另外一栋楼,再后来,我们都成家有了各自的生活,分住在城市的两端。我们都没有发财,平淡、平庸甚至贫穷的地活着。我常常想,我有的幸运她没有,她有的幸福,我没有。
门乙打小就长得好看,四肢修长,唇红齿白,眼睛又大又明亮。在那个衣食短缺的年代她能那么出众,当然是因为先天基因,而不是因为其它的后天附加。也因为她良好的基因,她被抱养到门家,到了更好更富裕的家庭。
门乙因此比原生家庭获得了更多物质上的拥有,门乙穿的比其他家庭的孩子更好,所有的人都愿意相信那是因为养父母对她的爱,也一定是!门乙也在鲜衣佳食中悄然成长着,美丽着。比同龄人高出小半头。养父母对这个结果是满意的。
也许因为门乙的美,因为门乙的鲜衣,因为门乙在‘攻城’常是胜利的一方,渐渐的门乙成了一众孩子的头领,她的身高臂长除了养眼以外,还是制胜的法宝!她似乎不用太大的力,就能把守住城池关隘,轻松地将一众攻入者推出界线,颇有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有一次因为下手太重,一个新加入女孩子被推倒了,要命的是被推倒的女孩子的新衣服不知怎么地被弄出了一个不小口子,女孩子抽抽噎噎地哭起来,所有人都傻了眼!其实游戏时被推倒甚至轻微伤什么的,大家都是默认的,但是弄坏衣服就是大事了!其实至今,我也没有弄楚,新来女孩是因被推搡而流泪,还是因为被撕破了衣服而哭泣,也许都有吧!攻击停止了,大家都围着抽噎的女孩看她新衣的豁口,没辙地关切她!
过了一会女孩突然对着门乙冒了一句:‘你是抱(养)的’!空气霎时凝固了,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向门乙。夕阳西下,门乙背光而立,我有些看不清他的脸......许久,她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仿佛被击中了一般,有瞬间的窒息......尔后我看见她的脸色在夕阳中,慢慢地由通红变得苍白,她眼睛里没有眼泪尽是无助......我还看见她眼里除了她的无助,还有我的哀伤,她尴尬地抬了抬嘴角,然后侧过身子离开了群体,修长的手臂无处安放地摆动着,最后跑开了......冬天的夕阳无用地挂在远处,没有一丝暖意。
渐渐的我发现,‘你是抱的'这句话是一件颇具杀伤力的武器,每次冷不丁会被拿出来,都有奇效,而且可以说是屡试不爽。每到此时门乙都无助又哀伤的呆立,失去了一贯的还击能力,有时也会有尬笑挂在嘴角。我朦朦胧胧地觉得她心里有一道坎很难越过了:她是被抱养的!
渐渐的门乙也不玩‘攻城’游戏了。
春天时我和她一起去学校报到,她突然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好吗?’
“因为我们是邻居。你住我家楼上”。
她白了我一眼;“因为你从来都不说我是抱(养)的”
我再次确定她心里对这事的介意。
门乙的养父是山西人,白净精瘦,面无表情,在厂子里口碑极好。他每天上下楼从我家门前经过,主动和他打招呼也仿佛没听见似的,更不像其他的大人喜欢逗弄孩子。心里总觉得他不怎么喜欢我,这或多或少有些影响门乙和我的友谊。
有时去他家,他的表情会略好一些,有次去他家还给我看了他心爱的紫砂茶具。隔日遇见他,又是冷冷的一张脸,这让我觉得疑惑,心想他兴许是把仅有的笑意留给了家人了吧!
门乙有时会和养母顶嘴,养父会训斥她“这孩子怎么那么倔!看我不收拾你”。门乙梗着脖子,斜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养父,
“倔!像你呗”。养母说。
“她可不像我”!养父摇摇头。门乙安静了,我看着她眼睛里有东西,一泓浅浅的亮光,是眼泪,心中不禁一凛。
“其实你和你爸有些像的”我悄悄告诉她。
“真的吗?”
“真的......"我有点心虚,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
门乙衣着光鲜地转去了别的学校,参加了校篮球队还打上了主力,赢得我等一干人的羡慕。养父说:“球打得好有什么了不起?还能打到北京去?”我倒是觉得门家养父心里其实是高兴的。有时门乙被父亲怼急了眼,会哭闹,是嚎啕大哭的那种,哭过之后,门乙特别懂事,也不和养母顶嘴了,没有了倔强和戾气,大约是不良情绪得到了释放。
有时上学路上我和门乙会遇见生家的姐妹,错不开时,她们双方往往都低头侧目,门乙此时会和我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前言不搭后语。
“你为什么不回自己的家?”我想这样问,但我不敢,我知道她内心的波澜,更害怕这波澜在起伏中变成潮水,这潮水一定会淹没她......我岔开话题“你的名字好听,挺高级的。”
“再好听也不是我的真名。他们不要我了。”她挺直了腰板,吐出长长的一口气“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偏偏是我?”没有再讲下去,愤懑让她的脸变得苍白。
成年后和门乙的联系少了,因为工作,因为不脱产的学习让我忙碌,因为门乙家搬去了另外的单元楼,还因为......
门乙大约是因为恋爱问题与父母有了分歧,家里看中的人,倔强的门乙至死不从,有人提议:“让小惠帮忙做下工作吧,她两是关系挺好的朋友,以前就常在一起的。”
“哼,什么人交什么样的朋友!”门家养父断然拒绝。惊诧之余,我完全能想像得出门乙养父说这句话时的样子,甚至脑补出他语气里那阴阳怪气的调调。这一刻又有了少与甚至不与门家有太多来往的念头。有时我想门父也许是并不愿意将家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弄得满城风雨吧,让我不明白的是他说话为什么总会稍带上我?
今年快开春时,她来找我,我惊讶地发现,其实我一直很挂记她。她劈头就问:“你为啥都不来我家找我了?电话也打不通。”
我复述她养父的话。
她有些尴尬:“不用在意这些,我爸就是这样的人,很耿直。他心里其实没啥的。他昨天还问起你”末了又说“我的性格就像我爸。”我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然后问起她的现状。
“我焦虑了,已经快一年。在吃药。”我心里一凛,又想起若干年前的冬日黄昏,她那在西下夕阳中无处安放的眼神还有摆动的手臂……
“现在呢?好些吗?”
“要好不好,反反复复”
仔细端详:美丽的门乙依然美丽,羽绒服是多年前的款式,袖口磨损得厉害,洗得很干净,心里陡升悲凉......
“那么旧的衣服还在穿!”我把冲好茶马克杯放在她手里。
她借着杯子暖手,摇摇头说有好的衣服但不想换了,麻烦。“一件衣服不要紧的,代表不了什么。”我看着她曲张的静脉,突兀地越过浅褐色的皮肤,歪歪扭扭像一张青色的网,盖在手背上,然后又漫向肢体的神经末梢……
她说:“以前好像特别在意穿着,仿佛穿的好,就更像什么似的。其实这些并不重要,是谁家地就是谁家的,随便穿成什么样子,也不会变。”
“穿的好还是很重要的。”我说
她看了我一眼:“你说的是另一件事。”
“你还是那么黑,那么多年了,也没有白一点。”她笑容灿烂。
“基因吧,我爸就黑......”我说, 看着她明目皓齿的样子让我感觉又回到了少年时代。
"你别生气,我是个直爽的的人,就像我爸一样”她的眼神有些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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