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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爱翻山海》:八、朝台听雨

《此爱翻山海》:八、朝台听雨

作者: 34478332486e | 来源:发表于2020-08-18 07:04 被阅读0次

    For you:

    (一)

    如果,如果我没有去吃早餐就不会错过班车;如果我没有错过班车就不会被黑车司机大叔哄着上车;如果我不坐黑车也就不会逃票;如果我不逃票就不会丢掉耳机,和遇到那坨便便……

    但现实从来都没有如果,只有因果。

    订票信息显示的是火车4:34分到五台山站,虽然定了4点钟的闹铃,但我还是在三点一刻起来收拾东西。这段时间,睡得越来越晚,起得却越来越早,我天生特异的是睡得越不好眼皮双得越厉害,眼睛的轮廓越来越大。现在顶着自我感觉明显的两层大眼皮和瞪得像铜铃的眼睛,我感觉自己随时都有猝死的危险。

    再睡也睡不着,索性不睡了,收拾东西整理自己的装备。

    翻到护膝的时候突然犹豫要不要戴上,毕竟,紧绷的护膝在腿上套一整天后会很难受。

    套上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知道就对了,不知道才会救自己一命。

    跟随着基本上都是去五台山的乘客下车,下了车经当地人介绍,才知道到五台山景区的山路已经封了两个月,想从老路进山,还要再等上四个月。

    所以,就像一个在预备队训练了三个月,经过了各种训练,已经具备了成为出色战士条件的新兵一样,当真正要荷枪实弹地面对风云突变的战场的时候,所有的演练、规则、命令,通通抛在脑后,只剩下惯性和本能。

    人生无常,充满着莫测的转折和意外的变数,旅途也是如此。

    战士的本能是活着,我的本能是让自己继续走下去。

    不管怎么样,饭还是要吃,在黑咕隆咚的4:30,我选择到镇里去找一家早餐店碰碰运气,也做好了一整天都不能吃东西的准备。

    这位3点钟就起床准备食材做饭的大妈,作为第一个我见到的原汁原味的山西人,代表着往后脑海里对所有山西人的印象。这么要紧的事情,她还没来得及和我多谈一谈这里的风土人情,就被一看到包子就挪不动腿张不开嘴的我忘得一干二净。包子,热气腾腾的包子,韭菜鸡蛋馅儿,流着黄汤汁的包子。

    山西人怎么样?包子好吃!

    山西话能听得懂不?绿色健康!

    山西包子好吃吗?再来三个打包带走!

    背包里装上三个包子的我心满意足了,山西人民还是很淳朴很好客的,虽然我听不大懂大妈一直在嘴里究竟说个啥。

    天亮了,阳光一点点苏醒了黑暗里的黎明,回到车站的时候,从前夜色下的镇子明显地明晃晃亮堂堂起来。站前刚才还因为火车刚到而人声鼎沸的空地变得冷冷清清,我问一个蹲在地上抽烟的大叔,这些人都去哪了?大叔用标准的山西话说,没了,刚刚走大巴车走了。

    刚才软乎乎、热腾腾的包子,瞬间变成肚子里的安眠药,松弛了我的兴奋和紧张,坐大巴车需要绕路,价格70块,五台山那么远,爬山那么辛苦,六神无主的我要放弃了,算了吧,买张车票直接就近去太原吧。

    刚刚蹲在地上的大叔凑过来,像极了命运之神派来操着一口山西话的天使,又像有三寸不烂之舌的重生诸葛亮,成功地以80块钱的价格把我忽悠上了贼船,不,黑车。

    车窗外血红的太阳升起来,衬在路旁的枝杈后面,像电影画面里的质感一样,看着温暖的东西,一点点让清早冰冷的空气变得缓和起来。发动机的轰鸣顺着老旧的车架结构震动着我的双腿,我又重新燃起上路的念头。

    车是黑车,价是高价,但是大叔还是具有古道热肠的侠义精神,给了我很多作为当地人朝台的经验后就把我撂在了山路口,他指着一队刚刚上山的登山队对我说,你跟着他们走就好了。

    我年轻,有把子力气,不服输是真的,虽然不曾天天在山里腻歪着,但也算是山里的孩子,准备用降服后院小山头的胆量,征服五台山,活生生地预备上演一出不作死就不会死的好戏。

    跟着登山队?门都没有,让他们跟在我屁股后面吃土去吧。就让清冽的山泉洗走我的困意,让来山里的风为我吹响前进的号角,开启今日五台山的征程。

    划开手机的时候,时间显示的是清晨六点钟还没过。

    (二)

    登山队早就没了踪迹,牛却漫山遍野的越来越多,脚下的山路越来越窄,最后变成一堆乱石头,我成功地偏离了路线走到了山沟沟里。

    没有办法,原路返回?也没有车会到单程送客上山的地方接客,只有想办法从山沟沟里走上去,到目光所及的最高山峰上去。

    我佝偻着腰卯足了劲儿,像拉纤的纤夫一样,在45度的斜坡上进行着百米冲刺的运动,其实如果没有背上40斤的包情况会好一些,但我绝不忍心把那三个还冒着热气散发着余香的包子,丢在一个人影儿也没有,牛粪倒是一堆接着一堆的荒郊野岭,于是就一直靠着鲁莽的气力死撑。

    我在东一块西一块垒在一起的乱石堆里摸索,我在又密又扎的矮灌木丛里蹦哒,我在又湿又滑的高山草甸里穿行。

    石头是自然滚落不是人工堆砌,没有那么严丝合缝,脚踩的每一块,都会发出嗒嗒咔咔的响声,然后有几块在脚踩上去又离开的一瞬间,箭一样地滚到山底下。我不回头,怕心一颤腿一哆嗦,跟着石头一样掉下去,不得不以速度取胜,手脚并用快速地挪动,此时如果在拍荒野求生的话,乱石中我像个大马猴一样的跳跃身姿,绝对是镜头里的笑点。

    灌木丛下是绿绿的苔藓,一不留神就面朝下扎进灌木里,起身的时候看着手掌上里一截一截的树刺,一边咧嘴疼,一边回想小时候妈妈用针给自己挑刺的情景。

    山里的牛有着神奇的攀高能力,凡是有草场的地方就有着一坨一坨的牛便便来证明它们的踪迹。相比之下,草甸是最安全的地带,刚从一片乱石冈里逃出生天的我踩到一块草团上,长吁了一口气,然后脚底一滑。

    是什么东西生长在海拔两千多米的山坡上,用其温热的体温滋养着漫山遍野的鲜花绿地,用坚硬的外壳抵挡着风干的侵袭,用柔软的躯体包裹着曾经跳动的心?

    以前我从来不知道,今日才得以知。

    天杀的,牛粪也。

    我用残损的手掌,摸索这广大的土地,又换个姿势两手相触,却生不出来戴望舒的拳拳爱国心。

    谁来赐予我一口山间清泉让我把手洗一洗?

    (三)

    上午最宝贵的4个小时,都奋斗在独辟蹊径到北台顶的路上,期间的汗水湿透的衣服像被雨淋过了一般。我曾因走错了路原路返回耽误时间,和新鲜的牛粪进行了亲密接触,逃过了进五台山景区的门票(这是我无意得知,真的没有逃票的想法,甚至下山后还在找售票处补票),也收获了生平所见的最美好的风景。

    面前是宽阔连绵的山脊线,头顶着不刺眼的阳光和蓝天,四周是绿草茵茵的草原,成群的牛羊镶嵌在里面,平静的山风时不时地掠过耳边。

    我负重行走在海拔三千米高的草原上,快活得想唱一首歌,开口不知该唱者为何,便哑口保持沉默。

    太疼的难受哭不出来,太美的幸福笑不出来,太用心的情愫说不出来,太美的风景写不出来。

    我走在辛苦周折才得来的山路上,沿着前人的足迹,感受着来自五台山的一草一木,一兽一人。

    我看马,白的马黑的马黄的马花的马。它们有时见到生人会躲,但大多都很自然,惊人的生命力在它们身上呈现着。它们成群结队地,在五台山上终年的云雾缭绕中生存交配繁衍着,像天宫里的天马。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多马,也从来没有和这么多的精灵近距离接触过,它们的脸上好像受到了佛法的教化,每一张面孔都那么安定祥和。

    我看牛,白的牛黑的牛黄的牛花的牛,也许是掌心里残留的牛粪味道,拉近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我身上带有着纯天然的牛的气息,连路旁粪堆的气味都和蔼可亲。

    一头黄牛在路对面侧卧着,不紧不慢地衔起一个塑料袋在口中嚼着,我实在没有力气跑着过去从它的嘴里夺下来,只能目送着它一个又一个,一口气把三个垃圾袋咽到肚子里。

    我见过因为吃了塑料袋而噎死的羊,塑料袋不消化,吃了这么多拧在胃里,面前的牛的结局,很可能也和之前的羊一样。

    一人一牛就这样对坐着,一条山路,把两个生物隔开,也是一条生死线,把两个生命厘清。

    在荒无人烟的山坡上仰攻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是这块秘境有史以来第一个访问者,但后来捡到的一个丢弃的面包塑料袋告诉我,我不是。一个塑料袋养活了一个生命,在山顶上我又见证了一个塑料袋夺走了一个生命。

    我从来没有这样厌恶过塑料袋,也第一次产生了以作为人而存在的羞耻。

    生命面前人人平等,生命面前,一切生命也都是平等的,但我们创造出可以杀伐生命的权力,我们也极少给过低级生命平等的尊重。

    垃圾袋人拉低了生而为人的整体道德品格,所以才有了垃圾人。

    我看人,各种各样的人,虽然在这条旺季里五十多公里的山路上,目前遇到的背包者不足十人。

    到现在,我应该仔细审视我所做的事情,用前辈们的话来说,我所做的这种徒步应该叫朝台。

    朝台者,顾名思义,朝拜五台,佛家圣地五台山,东西南北中台顶,路上每一个背着包的人,都在用自己的身和心朝拜着这片净土。

    没有车,盘山公路上突突冒烟的小车里坐着的不过是把虔诚当成口号喊一喊的人,他们把汗洒在冷冰冰的车皮上,堂皇地浪费着惊为天人的山间云海,我们不说他们。

    我们说在弯曲山路上行走的人,说备着行囊拄着拐杖的人,说在群山草莽中孤零零直愣愣杵着却也显得无比伟岸的人。

    宗教信仰,兴趣爱好,阴差阳错,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他们现在都纯粹地走在路上。

    路上没有你死我活的生存法则,没有明争暗斗的功利场,人与人的关系一下子回到最原始的简单纯粹当中。

    我一路南下,遇到许多人,得到许多称呼。

    在天安门门前,迎面碰到整齐划一的武警官兵,被喊着同志请让一让。

    在通过安检的时候,被机器读作先生你好,请通过。

    在高山草甸里遇到穿着猩红色藏袍的喇嘛,问我施主,前面的路还有多远。

    在崎岖的山路上被朝拜的普通信徒问路,言罢双手合十,小师父,谢谢,阿弥陀佛。

    在路旁坐着休憩的时候,遇到披着丝巾一个人旅行的大妈,犹豫了一阵子凑上来问,小兄弟,能不能帮我拍张照片。

    其他的,更多是迎面而来,素昧平生的背包客,在擦身而过的电光石火之中,和我点首示意,笑着说你好,加油。

    每一个称呼,都代表着一个角色,感动我的,是那些抛开一切社会关系,从平行的世界里走过来表示尊重的。

    从中台顶下来去西台的路上,我看见一步一停磕长头的信徒们,他们双手合十,站立祷告,向前踏上三步,再跪下深深地磕头,把头皮贴在湿润的地上,像是未满月的孩子眯着眼睛,寻找母亲的胸膛。

    在去狮子窝的途中,我遇到一群说着藏语的家族,他们嘴里念着和来自青藏高原的同学相似的语言,男女老少,走三步,磕长头,神圣地重复着,前进着,一群人都一样。

    我坐在一块岩石上,近在咫尺地听着他们跪拜下去时发出粗重的喘息,和起身时得到解脱的长长的叹气。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磕长头的信徒,受到的震撼远远大于新鲜感。

    《冈仁波齐》里的尼玛一家,用一年的时间去参拜神山冈仁波齐,哪怕是自己衣衫褴褛食不果腹,一路上狂风暴雪艰难险阻,纵然精疲力竭失去性命,也从未动摇去朝拜的决心。

    比起平常路上等车时,身边那些绘声绘色向我宣讲上帝造人的故事、苦口婆心地劝我信仰基督、皈依佛门的人,他们更像是可以完成赎罪,灵魂不朽的人。

    不需要听他们说应该如何进入到他们的精神世界,只需要走进他们的生活,看他们如何不辞辛苦,看他们如何无怨无悔,看他们如何理所当然,来用常人无法理解的方式在追求着。

    《一个人的朝圣》里,哈罗德徒步横跨了整个英格兰,只是为了见一个患病的老朋友。要问他的目标有多崇高也谈不到,他只是觉得,如果他一直这么走下去,朋友就不会死,而不是用这种看上去很可笑的,不自量力的方式来证明什么。

    我一个一穷二白的学生,吃了熊心豹胆,徒步翻过少有人烟的山沟沟,走到肌肉发颤膝盖打弯,用对外宣称旅行的方式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想用一天的时间走完别人三天才能朝台完毕的路程,来发现什么。

    这也是常人无法理解的,就像曾经的你,拼命地训练和坚持学习,到底在坚持什么。

    追求什么,证明什么,发现什么,坚持什么,恐怕我们自己也模棱两可,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去过的丽江玉龙雪山,纳西人的“天山”,所有游人只能止步于4506米的最高观景台,遥望着云层之中5596米的最高峰。

    关于像玉龙雪山这样的神山,我见识浅薄,只听过听过两个故事。

    一个是梅里雪山,藏民口中的“卡瓦格博雪山”。上世纪的一支登山队不顾当地藏民的反对,执意要挑战梅里雪山的最高峰。沿途虽然险阻可还算一切顺利,就在一行人即将登顶发起最后冲击的时候,原本灿烂的阳光突然消匿得无影无踪,原本清晰可见的山峰就像关上一道门一样,瞬间被烟云合拢,所有人全部遇难,后人也再不敢踏入禁地半步。此后,梅里雪山仍然是不可侵犯的“卡瓦格博雪山”。

    一个是自己在玉龙雪山看《印象丽江》之时。当时的天气并不很好,所有人都披着一次性雨衣哆哆嗦嗦地看着表演,但在女主人公表演纵身殉情的高潮时分,远处的玉龙雪山突然撤掉了所有的护身云雾,在金灿灿的阳光中,显露出伟岸的身姿,像显了圣光的佛祖。

    耳边很清楚地记着一位藏民的话,雪山,是通人性的。

    那个登梅里遇难的登山队的故事还不算完,登山过后,往后每年的那个季节总会有许多遇难者的家眷千里迢迢地赶来祭奠。

    其中一位年轻的女子和队员丈夫刚刚新婚不久,在丈夫不幸罹难后赶来雪山,想再看他一眼,所有人都在劝阻她想要重新找到尸首是不可能的事情,天气太恶劣,谁也不能冒险。无奈放弃的她,连雪山本尊的面目都没有看清楚,就要匆匆离去。临走的最后,她突然转身跪下泪洒衣衫,拼命地向神山呼唤着丈夫的名字,同行的人也受到感染,同样大声向着雪山呼喊着亲人的名字。

    雪山那么远,声音那么小,生命那么脆弱。

    然后,就像破土而出的幼苗一样,用生命的力气在冻土下面开凿出生命的隧道,渺茫的呼喊变成绵绵不断的力量,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拉开雪山神圣的面纱,雪山的全貌,就在所有人面前出现。

    虽然只有短暂的五分钟,但从层层云雾中闪现出金光灿灿的雪山顶已是奇迹,同路的藏民纷纷下拜,雪山显灵了。

    毕淑敏说,山的存在,让我们知道,有些东西,必须仰视。

    有些东西,是说不清楚的,也不必用嘴讲出来让人亵渎。

    追求什么,证明什么,发现什么,坚持什么,我想说的是,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追求、证明、发现和坚持。

    勇敢,不是无所畏惧,而是心有禁区。

    每个人都有所畏,农民畏惧天灾,名人畏惧流言,病人畏惧死亡,就连皇帝老儿也畏惧“天”而只称天子。

    生命敬畏生命,人类敬畏自然,自然畏惧法则。

    有些东西不是不愿意碰触,只是自己心中有一个潘多拉魔盒,信奉着永不打开的原则。

    我敬畏心重,总是不愿意把事情想得过于低俗和随便,从小到大,任务要及时认真完成,学习要认真投入,交往要全神贯注,认定的规则要恪守,不敢越雷池一步。

    规矩就是规矩,是用来遵守的,而不是用来打破和践越的。

    害怕惩罚是首要的,但并不是主要的,敬畏的初心,应该来自对生命的尊重。

    所有的规矩,都不是人定的,都是有关尊重生命背后的群体共鸣。

    我们永远无法说清某些事情的缘由,就像回民就是不吃猪肉,朝拜者选择磕长头而不选择作揖或者其他更容易的方式一样。

    但这就是他们认定的天理,这就是他们信奉的主义。

    人类永远是属于渺小的无知的那个群体,因为他们要面对的是整个宇宙和自然,他们还有要追求的是诗和远方,而不仅仅是生存和一亩三分地。当然,祖先群体里的先驱们本有机会停止进化的脚步,但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一种更高级的生存方式。所以,当一扇门突然被打开的时候,就意味着现在永远也不能再回到过去。自有了思想伊始,迷茫和无知就替代了无忧无虑,这就是进化带来的痛苦,是进步,也是压力。

    于是任何一个已经更迭的时代里,总在弥漫着种种莫名的焦虑和恐惧,为了对抗它们,我们总想着去找一些行之有效的办法,有些转换成悲观情绪变成写进骨子里的忧郁,有些衍生出肉体和精神的寄托,设置庄重的仪式和体系化的迷信。每一个地区和群体,都有着悲悯的共通性,因为这是思索生命后带来的恐惧。

    生存是最好的老师,忧虑是最深刻的理性。

    要欣赏表面上的形式各异,也要考虑到超越个性下的灵魂,如果不想退化,就得时刻准备保持清醒。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陈子昂《登幽州台歌》)

    作为独立的个体,我和每一个活着和死去人,都幸运地享有着个体思考的权力。思维是武器,也是瓶颈,没有任何实践意义的思维方式是盲目的狭隘,只有当踮起脚来看匆匆的人群的时候,才会像在不胜寒的高处,欣赏着尘世的风景。

    懂得渺小,是战栗,也是感激。

    人类最高的激情是信仰。(克尔凯郭尔)

    你知道我说这些是想说什么吗十七?活着,作为一个人而活着,真的是很不容易。我是个喜欢美好的人,但我所见到的美好,不能让我像这样寻根溯源地俯身向世界问询,而是我让自己见到了阴暗,才变得如此敏感多情。

    我想让你看看我发现的这幅可以描绘的画卷:如蝼蚁般的个体,苍茫的大地,单调循环的死亡历程,永远存在的未解之谜。虽然无聊、沉闷如斯,但我们还是可以一头扎进去,顽强地同恐惧搏斗,繁衍生息,轮转更替,我想让你看到这令人振奋的壮丽。

    我们都向前奔跑地活着,凭借着心中的一口气。

    这口气,就是我坚持的理想。

    这个世界上,应该多一些薄如蝉翼的东西,哪怕信者寥寥,哪怕朝生暮死,哪怕众叛亲离,哪怕触不可及。

    无论是在哪一个领域,保持此等的敬畏心,惜时惜命惜身惜情,我都愿意把它叫做信仰。

    追求什么,证明什么,发现什么,坚持什么,我愿意解释成信仰。

    因为畏惧才会神圣,因为心有神圣,才会树立信仰。

    虽然世上发生了那么多事,每一件事都不可能解释清,但那些确确实实真实存在过的事,是由那些意志坚定的信仰者完成的。

    天时地利人和,同样的人,换个时间地点,恐怕也不会再次完成此等壮举。

    因为生命的迸发是有限的,激情的热烈是有限的,命运,不是可以随意大开大合,任人摆布的水龙头。

    但是那种内在的力量,一直存在于有所畏惧的人心里,像连绵不断的山峰,像起伏不定的波浪,总在合适的时机,把人的生命助推到另一个境界里,去超凡和脱俗。

    是精神的力量,是信仰的力量。

    (四)

    我在海拔3000米的五台山上,举目四望,云海茫茫。

    我躲在大雄宝殿后面的柱子旁,看屋檐下滴落的,练成白丝、练成银线的雨。

    即便是在五台圣地,雨也和茂茂平原、崎岖山野上的雨一样,都是无根之水,都是水蒸气遇冷凝聚下坠。

    只不过在车水马龙的道路旁避雨的心情,和我这样看雨的心情截然不同。

    心是个奇怪的东西,你有她也有,冒出来的念头可以相仿、可以略有偏差、但一定不会完全相同。

    我在时风时雨的五台山中背着行囊徒步了行走了50多公里,从早上一直走到晚上,走过了一场马拉松的全长,其过程却远比一场马拉松要来的惊险而意义深刻。

    这次长途,是自己初出茅庐的第一次尝试,但显然准备得极其不充分,身上那款一般的背包显然满足不了这种长途跋涉的考验,负重的所有重量都集中在肩膀上,背带深深地勒进肉里。

    后来有一位徒步的前辈告诉我说,这种旅行的经验,很少是在出发前学到的,只有在路上吃了点苦头,遇到点阻力,才知道要修缮和矫正的前进方法、方向,一趟旅行下来,自己会摸索到很多东西。

    但现在我还没有机会改进,年轻替我交了学费,我瘫坐在冰冷的台阶上,一点点把肩膀从背包带里解放出来,衣服下的皮肤一定是又红又肿,但我已经麻木地完全没有感觉了。膝盖里的寒意和湿气透过护膝刺激着我的神经,松软地靠在台柱旁边,巨大的疲劳感捶击着双层的眼皮,我就视线模糊地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山雨。

    雨水是最直接的上帝,因为每一场雨代表的不是一朵一朵雨中绽放的雨伞,而是一个又一个浇筑生命的工程,我们需要任何形式的降水,霜雾雪雨,生命需要被它们哺育。

    我就像一株靠天吃饭的吊兰,因为它生命力很顽强,哪怕两个月干得要死,来一点雨就能立马活泛起来。这一路上我也一直徘徊在疯狂作死的边缘,被长途跋涉抽干了体力以后什么都不愿意想,等到身体渐渐滋润的时候,却又变得和以前一样大胆而倔强。

    记忆,是有私心的,它会像一个弱者一样去逃避,一旦记忆被打开,触及到过去疼痛的地方,会有选择地跳过去,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觉得过去的处境远胜于现在,宁愿复古退回到从前,而不愿面对事实和未来。

    我们在脆弱的时候自卑愧疚,生而为人,很对不起,那时候的我们其实不是我们,是被脆弱的记忆占据。

    以前葛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总是连珠炮式地向他发问和灌输,用长篇累牍的议论,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惶恐和不堪一击,因为那时总是被自己的很多迷茫和纠结困扰着,自身也难保,无暇他顾。

    所以撂下电话的时候是心情很委屈,明明自己的生活已经很不容易过得很难堪了,为什么还要装作若无其事来给别人充当人生导师,我何德,又何能。

    陷在一个又一个新的漩涡里无法自保,旧的人和事却一次又一次找到了自己,他们以为我过得很好,但我有更多新的困扰。但我不能坐下来示弱,因为阻挠我的不只是和他们有不同步的观念和环境,还有自己过去表面的风光,和自尊心作祟的遮羞布。

    人生,是何其不易。

    人这一撇一捺最难写,怎么把它写直了写大了,是一辈子的学问。(白岩松)

    我仔仔细细地看着书法老师给讲过的各种各样的“人”字,四平八稳的、风卷残云的、回锋的、顿笔的,看着看着,就有点明白了。

    原来人为什么是人,是可以写出答案的。

    “人”这一个字,是长长的一撇,像一座山,紧接着的一捺,就在山的下面支棱着,看上去就要被压断了,但还是飘摇地站着,有的人的背,驮了,有的人的腰,压弯了,但所有的头颅都无一例外地冲着前面,就是不倒。

    头不冲着前面,就不是人了。

    看着这五台山里的天,乌蒙蒙,阴沉沉,但我知道,这终究不是一年所有天气的常态,双手合十诵经的僧侣们听到更多的不是现在的雨和风,而是一片寂静。

    我渐渐懂得。

    一心要追求的快乐,是永远不能达成的快乐,没有后面的不堪重负,前面光明磊落的前程就是立不起来的。在不可避免的淡忘之前,一定要明白,把过去想得太美好了是不对的,只给别人排忧解难的神是不存在的。我们永远摆脱不了前后夹击、左右为难的窘境,永远在给彼此疗伤,前人给后人,拆了东墙补西墙一样,传递和创造着。

    有句话说,办法总比困难多,实际上是,困难总比办法多,所以矛盾是永远存在的,只有当困难占据了制高点的时候,箭头,才指向解决那一方。

    剔除记忆里不快乐的东西,是人的本性,是畏惧,互相拥抱取暖,再制造点希望活下去,也是人的本性,是坚强。

    所谓的人生苦和乐,都是相对的,向左太刺眼,向右太悲凉。

    你没有办法取舍和批判,就像你不能放弃畏惧示弱或者勇敢坚强,缺了任何一个都是拆了支架的的一头,这个局势就轰然倒塌。

    幸福,是有重量的幸福,快乐的核心是平衡。

    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充满着一切各种各样的辩证法,身陷囹圄的时候,也最靠近希望。

    我从绵绵山雨中走出来,走到有太阳的地方,阳光就烘干了雨衣,走到有雾气的地方,水珠就涂抹着灼热的皮肤,走到太阳快落山地方,就坐一会儿看看夕阳,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华灯初上。

    我很累,累极了,我总是会想起你。

    这一段时间以来,我跋山涉水,我翻山越岭,我的心里一直住着你,我不断地问我自己,十七是你什么人?

    有过羞涩有过含蓄,还掺杂着可笑的矜持,却始终不敢承认、不能找到那个合适的字。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我们早早就明白了一些道理,读过一些书,然后顺理成章地默记亦或者是背诵,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已经理解。

    可是有一天,我们在不经意间再和它打交道的时候,会从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东西上,找出全新的感觉,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认同。

    东西还是那个东西,但是我们,不再是原来的我们。

    我们从内心的废墟里站出来的时候,就换了一种活法,换了一种境界,得以让自己重新获得生命的甘甜。

    在过去十年里做过五次的手术里,每次愈合后,自己都会有新的变化,当时有人开玩笑说我打通了任督二脉,把养病当成闭关修炼。

    生活本来就是修行,何尝不苦楚,又何尝,不幸福。

    我们不是追求痛苦,只是享受那个战胜痛苦的过程,那是一段让我们走出闭塞不狭隘,不再时常感到空虚和不安,更勇敢地奔赴灼灼前路的奇妙旅程。

    礼物是幸福,但我们不为了得到幸福,为了追求幸福。

    我把你看得越来越重要,越来越成为生命中难以割舍的一部分,越来越把自己最脆弱的部分单单暴露给你,越来越让你察觉我最柔软的弱点,也越来越遭受着你几何倍放大式的伤害。

    被你拒绝是多么辛酸的事,然而接下来还有更苦,一次次如鲠在喉,如芒在背一样,在心里煎熬,倒腾不出。

    中学时代曾经在全班面前大放厥词,说人和人之间的差别,不在贫富高矮,胖瘦美丑,一本正经让所有人把我当成一个行走的段子手。

    他们问我,那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到底在哪里?

    我记得当时的回答很简单,两个字而已。

    境界。

    我不想做有品味的人,想当有境界的人,不想做有际遇的人,想做有境遇的人。

    当你最终成为我根深蒂固的桎梏,成为和我血肉相连的心刺,成为我流放在人间的另一双眼睛、一个笑容、一半生命。

    我就把装腔作势的无理取闹收起来,把火星四迸的愤怒水泼成冰,把动辄就撒娇打泼的任性、热血上头的极端、自暴自弃的感性,放生到水里,日积月累,沧海桑田,把咸眼泪变成苦海水,把平淡岁月变成漫天繁星。

    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受过点伤,吃过点苦,但自从你变成了我不能逾越的槛,从此我就走向深沉。

    去做那个我想成为的人。

    我再问我自己,十七到底是你什么人?

    爱人。

    什么是爱人?

    是仇人,是对头,是噩梦,是阴魂不散是挥之不去,也是朋友,是知己,是导师,是航标,是姐妹,是女儿,是母亲,是惦记着是萦绕缠心。

    无论在什么时候,她都会变成那个我最需要的人,奋不顾身地迢迢来此地。

    而我,也是她的魔鬼,她的对手,她的疼痛,也会成为她的同伴,她的老师,她的路牌,她的兄弟,她的父亲,她的孩子。

    痛苦让我们互相敬畏,敬畏让爱情神圣,神圣让我们虔诚。

    虔诚的我在黑暗里想要寻找可以依靠的光明,唯一的光明让我在黑影重重里奋不顾身,在我最看不见希望的时候,发现了那个可以让我守望一生的那个人。

    你知道谁是那个人吗?

    是你啊。

    对你来说,十七是你什么?

    是爱人。

    对你来说十七是什么,不是是什么人。

    是信念。

    是不尽善尽美,但会最求完美的,并最终让我们都变好的信念。

    所谓的信仰,不是死气沉沉的理论,也不是虚无缥缈的神,不是沉默不语的山,不是惊涛骇浪的海。

    是活生生的,不断驱赶向前的,拖不垮的,可以坚守下去的信念。

    你是我可以感知的信仰,和生生不息的力量。无论我是上坡还是下坡,是变好还是犯错,都足以慰藉我惶恐的心灵。

    或许我的信仰,和别人口中的信仰不太一样,也会犯错会逃避会难过,也和我一样血肉之躯肉塑此身,但那也是我的信仰,可以和并肩而行的信仰。

    倪一宁说,你爱的那个人,原本也是个凡人,是你的注视,让他镀上金身。

    谁不是凡人,都是凡人,我还是不信鬼神,在我的世界里,只有凡人。只是我爱的那个人,是个平凡,但不甘于流俗的人。

    我爱的你,会犯错,会偏移初心,会变成你讨厌的样子,会被这个浮躁的周围带跑节奏,但有一天,你终究会成为你自己。

    对别人我从不相信。

    对你我深信不疑。​

    佛曰: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有人说: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而我想这样来理解: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时间有限,空间有限,阅历有限,经历有限,我只祈求能和你再有一点点交集,在你的生命里出现。 

    十七,我好想你,你可知我心。

    我在远方呼唤你,你听得到吗。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才乃敢与君绝!(《上邪》)

    (五)

    生来平凡,跣足前行,无止无休,心诚则灵。

    我从血一样的太阳从枝杈上升起的时候开始走路,一直走到月亮升起,银辉洒落大地。

    为了走到那个该死的旅店,我耗尽了所有的耐心,眼冒金星地盯着手机里的百度地图点位乱晃,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打颤,膝盖一扭一扭地自己发出“咔吧咔吧”的声音,身上的背包压得实在让我喘不过来气,感觉自己再稍微用一点力就会白眼一翻背过气去。

    我真的已经用完了所有的力气。

    几个月后,我在阿尔山徒步的时候,背着50斤的装备在冰天雪地里行走,10月3日,这是我生命里最早遇到的一年的初雪。

    脚上磨出的水泡早就破裂了,双脚就像用热水褪了毛的猪蹄一样又红又肿,把宽松的鞋子撑得严丝合缝,行走的时候感觉脚和鞋已经连为一体,迈出一步就像脚直接杵了地。

    在零下十几度的树林里,我不得不穿着鞋蜷在睡袋里,一个是因为脚太肿拔不出来,另一个是在零下的空气里呆一晚上,第二天的鞋袜都会结冰。

    我就穿着鞋子在帐篷里,被冻得失去所有的理智,只能不由自主地裹在睡袋里蜷缩呻吟,身体就像兔子心脏一样飞快颤动,上下两排牙齿是最爆裂的鼓手,在幽寂里疯狂碰撞敲击。我就这样被冻得昏睡,几个小时后再被冻醒,八九个小时的长夜,需要中途清醒五六次才能看到第二天的黎明。

    我终于有资格可以说自己曾经走过山和大海。

    我做了一切努力,去爬90度垂直的悬崖峭壁,去蹚看上去很结实踩上去就直接没过小腿的烂泥,在没有人走过的地方独辟蹊径,在深山老林里自抱取暖。

    可我始终不能越过人山人海。

    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情,就是和人打交道,不同的脾气秉性,那些实实在在存在,却始终看不见摸不到的勾心斗角,比起挑衅一样立在那里的真正的远山和深海,更让人寒心。

    我受最严重的伤时,活脱像一条跛足的狼,只能靠膝盖以下的肌肉发力,迈出的步伐,幅度不及平日里的三分之一,走在平地上,像爬山一样蹒跚。

    然而更让我畏惧的是,满腔热情得不到回应,心怀良善得不到肯定,烧着一团火却化不开冷漠的寒冰。

    山海皆可平,难平的,是人心。

    我曾无比痛苦。

    我鼓起勇气发的消息,像是沉到大海里的石,我安慰自己你在忙不曾看到,但你几天后发的动态,足以让我从极冻的太空瞬间掉到地底沸腾的岩浆里,我想我真的感受过,什么是肝肠寸断已矣,一颗气若游丝的心。

    我太拙里拙气,真的志诚想向你好好解释,可只能不知所措地拼命自虐自己。

    我曾经想要抛弃所有。

    我以为我让你碍眼,于是屏蔽了整个世界,我以为和别人和颜悦色伤你心,于是切断和外界的所有联系,每次感到对不起,就从极致的封闭里再往里封闭。

    只有在压抑中才会生命觉醒,只有在沉寂的空旷里才能爆发惊天动地的声音,只有在无限的黑暗里才能看到永恒的光明。

    当我极尽黑暗,就可以极尽灿烂。

    (六)

    柴静去采访陈虻:“痛苦是财富吗?”

    “痛苦是财富,这句话是扯淡。姑娘,痛苦,就是痛苦,对痛苦的思考才是财富。”

    我曾经无比痛苦,情绪里最强大的抵抗力已经被消耗殆尽,有多少次想过要放弃。

    我曾经放弃。

    我曾经在暗无天日的两个月里,暴饮暴食增重了60斤,吃到一顿吃上一斤半的米,吃到肚子涨得感觉要被开了膛一样,吃到胃里翻江倒海,酸液和眼泪一起淌在嘴角边,像个死囚犯一样眼球凸起,吃到习惯性地用食物来填补空虚……

    我曾经毁灭过自己。

    我想放弃做梦的权力、想做个睁眼瞎、想做个低头族,想跪下来求饶,想用笑脸来换取生机,想用恼羞成怒来应对自己的空虚。

    我这样想,也尝试去做,当我开始做的时候,就发现有些东西一旦做了,是没办法回头的。

    我在十字路口痛苦抉择,当身边很多人路过,他们大多不是讥笑和惊讶,他们大多是冷漠,留我在原地孤零零地风化成一具行尸走肉。

    我想起当年,一个老老实实的人心情忧郁的时候来到卫生间,看到正在喷云吐雾的另一个人。

    对方问他为何愁眉不展,他答情绪不佳。

    对方悠闲地弹了弹烟灰,像电影里的酷炫拽大叔一样:“何不点燃一只香烟?”

    从此他成为最上瘾的烟民之一,揣着越来越衰弱的肺,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不要在意那些细节。

    我也想点燃一只香烟,我也想学喝酒,一醉解千愁,我也想把自己交给那些麻痹生命的游戏缓解痛苦。

    可我绝不喝酒。

    爱情、喝酒,都一样,一旦把自己交代出去,就完了。

    有饭局的时候,对外宣称自己做过手术酒精过敏,推开端到面前的酒杯,虽然大夫曾经提到过确实存在酒精让疾病复发的风险。

    但我真正不喝酒的理由是,不想就这样把自己交代出去,用酒精来逃避痛苦麻木神经。

    没有意义。

    我是一个穷追不舍的人,就算死也要知道死因。

    只要问题一天得不到解决,它就一直在那里存在着,时不时地变个形式敲打一下,提醒着它一直都在。

    我想不逃避,估摸着自己几斤几两想和痛苦硬碰硬,然后再斗胆,去挑战更刺激的痛苦。

    走在悬崖边上,我看到了深峻的谷底,想要回头。

    从减肥开始,一顿一顿地挨饿,一天一天地跑步,来之不易的成果,需要一刻也不能放松地提防着。我很讨厌现在的自己:易怒、萎靡、悲观、因为太胖而行动不便。但没有任何法子,我还是得接受,用每一秒都徒劳无功的努力,去维护也许还存在的希望。

    我在火上烤着,我在海里扑腾着,我在黑暗里摸索着,我在等待中煎熬着。

    我的生命力在默默里告诉我,一定要扛下去。

    我怀疑,我们所面对的生活到底是乐是苦,若生活充满欢乐,为什么我鲜有感知,要是主基调该是苦,那么究竟为何要甘愿在这片水深火热里饱受折磨。

    我把答案交给时间,发现坐以待毙不会等来什么,原来我深深误解了时间,真正能够起作用的,不是时间,是经历。

    毕竟这么多年,时间和经历,一直都在捆绑销售着。

    我读了一些书,走过一些路,遇到一些人。

    原来如此。

    原来,痛苦,不是痛苦。

    是礼物。

    让我们痛苦的,不是我们恐惧的一面,是勇敢的一面,不是稀有的一面,是宽阔的一面,不是盲目的一面,是理智一面。

    每个人都有着致命的弱点,弱点在身上太过于强大,强大到刚和他们打个照面我们就被宣判死刑,上一秒人间修炼,下一秒地狱相见。

    摆脱弱点,相信它的反面依赖优点,是求生的本能,那是我们赖以立足的基石,即便无可奈何我们也必须毫无理由地选择相信。

    剩下真正蚕食和消磨我们意志的,是自以为在做正确的事,是当生命遭受到考验的时候,仍在举棋不定的纠结。

    怀疑的时候最软弱,迷茫的时候最危险,让我们痛苦的,是生命中来自彷徨的威胁。

    那些面目可憎、看上去就让人犯难的外表下,是一段更艰难的抉择,逆流还是随波逐流,截肢还是刮骨疗毒,后退还是流泪奔跑。

    都疼都痛,都说长痛不如短痛,可成长这件事,一直都是隐隐的长痛,人不会永远告别成熟,只是在告别一个又一个不成熟,只是在掀起一次又一次釜底抽薪的自我革命,至死方休,不断更迭重复。

    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导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导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圣经·马太福音)

    熬过去,痛苦就不是痛苦,是礼物。

    很少有人知道痛苦后面是什么,因为很多人没坚持到最后。

    是绝望的,也是宝贵的,当一个艺术家痛苦的时候,那种悲愤的敏感让他的艺术创作进入到一个崭新的境界。对于必然来临的痛苦,智慧的人和普通人的选择往往不同,前者选择将痛苦作为自己的一部分接纳,后者选择把痛苦变成一块烫手的山芋用最快的速度甩出去。

    智慧,散发着朴实和平易的气质,属于那些对过于严肃的问题有过极致思考的人,他们身上显露出来的没有大难不死的侥幸,而是闪烁着被打磨过的温和光泽,他们都是善于观察的,也是内心有趣的,痛苦让生命鲜活。

    默默地,痛苦和幸福,也在同比例增长着。

    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充满了各种各样奇妙的辩证法。

    一定程度上来说,人生有多跌宕起伏,最后就有多幸福。

    你要选择清醒的而不是轻松的,你要选择内心的而不是表面的,你要选择长远的而不是暂时的,你要进“窄门”。

    过程也许会过于繁琐,但这是必经之路,绝不会平白无故。

    跟痛苦打交道,是一种能力,是自己用教训换来的常识和经验,不要找,你要等。

    只有经历过多少蹉跎岁月,困顿时光,徘徊起伏,才有后来的马不停蹄,一日千里。

    你开始顿时明白,你要什么、朋友是什么,你要珍惜什么……就是那些让你痛苦,让你犹豫,让你自己担心,让你疲倦困顿,让你怀疑自己的事情,存在的意义。它们是埋藏在地下的金矿,由于太过于庞大,以至于会破开地表,把行走在路上的你摔得头破血流。然而当你轻轻地拂去他们身上的尘土,会发现那些曾经被你忽略嫌弃的表面下,是灿灿金色,光芒万丈。

    人生一直都是如此。

    很多时候,非议最多的事很有可能是最正确的事,走的人最少的路很有可能是最值得的路,最恨的人有可能是最爱的人。

    有人说爱的反义词是恨,可我觉得恰恰相反,恨,本身就是一种爱。

    一定程度上,那些下意识和自己作对,张口的正话反说,刻意的不理不睬,转眼的视而不见,才是真正的认同理解,真正的目不转睛。

    只有太在乎才不满足,只有太了解才有分歧,只有寄予过厚望才能大失所望,只有曾经如胶似漆才会有后来的水火不容,势不两立。

    有人仇恨着,可他们何曾不深爱过。

    那些咬牙切齿的恨后面,一定有希冀对方求饶和原谅对方的企盼作为支撑,它们真切存在过,不曾磨灭,只是淡忘,也许现在,也许曾经。

    爱和恨都是爱,物极必反,反极合二为一。

    爱为恨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充沛的感情。

    爱真正的反义词是忘记,是真正的熟视无睹,了无牵挂,有口无心,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低回婉转还是壮怀激烈,都是淋漓的情绪和放不下的爱仇。忘记了,也就是放下了,就像人走茶凉后的沉寂,提及时再也没有半点兴致和波澜的感觉,像是被滤了一遍又一遍的纯净水,无色无味,无影无踪。

    我其实真正怕的不是你恨我,是怕你忘记我。

    当你让我痛苦,我就可以再从头至尾地把你回顾,体谅你的难处,构想你的环境,模拟你的思路。

    当你让我痛苦,我就不得不用上积攒了平生的内力去康复,拼上所有的理智和情感来弥补。

    当你让我痛苦,我就把你揳进我的心里,当你让我极致痛苦,你就完完全全地占据我心。

    而我,却不希望你承受现在这种,被逼上末路的心碎感觉,因为我舍不得目送你重蹈我的旧辙。

    是的,人多么奇怪,喜欢读情节跌宕起伏的书,看一波三折的电影,听起承转合的歌,看别人冒险的人生。

    放在自己身上,却希望减少苦痛,又不甘平庸。

    我知道那是爱的私心在作祟,那是泡沫式、不完全形态的可笑愿景,可却还是会被它的优美外表吸引。

    我爱你,我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爱你。

    十七,我好想你,所谓勇敢承担痛苦的理论,都是瞎扯,你可不可以抱抱我,我很难过,你可不可以放下电话面对面地和我说,你可不可以用你的眼睛把你的心思告诉我。

    没人只愿讲大道理,每个人都喜欢小饼干。

    我最不愿意听的鸡汤之一就是,自己照顾好自己。既然我可以照顾好自己,又何必需要你来多此一举,既然我不能照顾好自己,你在远远的隔岸观火,又何有益?

    我一个人照顾不好我,你也照顾不好你,但我可以照顾好你,你可不可以,帮我照顾好我自己。

    当你痛苦,我会一句话也不说,在你身边陪着,你要觉得空气压抑我就走开等你,你要想哭我在旁边给你递纸巾,你要是想发泄,我身体好,皮糙肉厚,是很好的人肉沙袋。

    道理是用来明白的不是用来说的,说出口的其实是还不完全明白的,只是猜测,只是模拟。

    原来绝大部分的爱,所苦苦追求的,都不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亲切,更多的时候,它们呈现的是叛逆,是疏远,是自己的背面。

    我想让你做的,你会绕开一切,我想对你说的,你会缄口不言,我此刻的心路历程,你现在会完全拒绝,亲情是这样,爱情是这样,绝大多数的爱的两方,是两块同极的磁铁。

    爱从来不追求统一,只追求和谐。

    这一路,我克服了痛,参禅了爱,写下这洋洋十万言。

    1804年,临终的康德看着穷尽一生,呕心沥血完成的三大著作,《纯粹理性批判》、《实践理性批判》、《判断力批判》,流着眼泪说,如果把它们换成一个小孩子,该有多好。

    他这一生,都如机械钟表般精确,以己之力开创了德国古典哲学,但或许巨人的这一生,追求的从来不是哲学,因为到最后,只有天伦之乐让他挂念。

    我多想不写下这些字,去换曾经自己还可以抱有渴望、还不怎么麻木的热烈。

    我突然就看清,你和我这一段的距离,我不能追,你也不会进,虽然目光可及,但永远不会保持平行。

    有些东西,是衔在嘴里的玫瑰,一开口,就掉了。

    我一字一顿地告诉你这些道理,我也终于明白,当我对你说了这些,你就永远不会和我在一起。

    停了笔,就彻底翻了篇。

    我告诉了我自己,我也杀死了我的心。

    十七,你在哪里,你是不是身在远方,怀抱温暖,夹起甜蜜,笑语盈盈,轻描淡写地忘记。

    既能渡厄,何不渡我?若不渡我,我便当你死了。

    十七,我爱你,我真的很爱很爱你,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爱你。

    也比任何一个人都恨透了你。

    (七)

    天色已晚。

    已经做好准备戴着星月下山的时候,遇到一位修山路归来的大叔,主动停下来用三轮车搭载我一程,我就这样坐在后斗篷里,盯着窄窄的车身和大叔黝黑的身影,大叔时不时侧过目光来看看我是否安全,恍惚之间,我穿过流年,像是坐在小时候姥爷回家的三轮车里。

    大叔和我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腔,他告诉我,既然到了五台山,就不要管信不信佛,都要在佛的普照下行事,来了,都是佛的人。

    罪恶佛会原谅,功德佛会积累,善良便是慈悲,机遇就是有缘。

    身处在人人都信奉着佛祖的地方,曾经不屑一顾地对外声称自己什么也不信,到头来也都和别人一样,都因为弱小把自己寄托给了别处,有些理由稍稍落后于科学认知的水平,有些理由加了一点文艺便冠冕堂皇。

    我跟大家都一样,把软弱交给一个可以崇拜的虚构对象,然后就只剩下坚强,所以表现得很坚强。

    淹死会水的,打死犟嘴的,这不是我第一次死撑。

    青春期最茂盛的那几年,腿上的皮肤突然奇痒无比,挠破会解一时之渴,平常走路的时候,会感到隐隐的刺痛。

    自己找来偏方,用牙膏涂在伤口上,登时感觉凉凉的,睡一觉就恢复如初,就不再理会。

    慢慢疼起来的时候,还可以忍受,大概我的忍耐力可以比别人多一点,皮肉溃烂的时候才走路一跛一跛。

    还是决定吭着声继续瞒着家里人,也不愿意去医院,就熬到放假回家的周末再去门诊部检查。

    等到躺在检查台的时候已经是到了非手术不可的时候了,医生在腿上豁了一条口子,又在住院部的病房里躺了两个礼拜。

    好了伤疤忘了疼,这种秉性并没有改变,就像在武功山发作的那场高烧,本应当马上去医院。

    我们都拿捏不好让步和强硬的尺度,有人打个喷嚏就小题大做,有人危在旦夕也不肯低头屈服,我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要求助什么时候该自己死磕,就像不知道对待痛苦和快乐,到底该隐忍深刻还是及时行乐。

    痛苦让自己迅速成熟,但它到底是己身的软肋,露出的要害,当自己拍马和生存叫阵时就会被一枪捅破。

    自己的破绽,不需要别人道歉,也不必愧疚自责,不用理会旁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管好自家的事原是本分,至于觉得廉耻和感恩,有关高尚,无关社会道德。

    我以为痛苦是进步的,即便很难也要做,既然能活在这个世界上,身体里让自己心安的本事,还是要大于让自己心酸的短板。快乐慵懒,痛苦紧绷,尘世里伟人是少数,俗人终究占多,人,是由一撇一捺写成的。

    需要快乐,但不是需要通过歌颂快乐来填充遗忘本性的空白,否则深刻就变得轻浮,淡化快乐不是只看到污点,留出记忆分给冷静和理性,才有知耻而后勇的可能。

    我们并不需要快乐教给我们什么,我们只需要快乐,就足够了。

    撒手不管和强求都不是办法,和平共处最难得。

    幼稚的时候,是不知道流血有多疼,人间悲惨起来有多凄凉,真正荒芜的地方有多绝望,不必打压嘲讽,是资历浅,是没见过。

    见过了,心就是渺小的,若是如夜郎般大起来,就该被吐唾沫。

    我下了车,我连声感谢了修路大叔,不是世上好人多,是我们能被帮助的地方也不多,只遇到一个就够了。

    路上的最后一丝日色也看不见了,只有往来的车灯和远处的灯火,一天就这样结束,从现在开始,今天的大地就不再升温,只是散热。

    我的心也散了热。

    我相信你的目标一定会达成,我相信你的人生会异彩纷呈与众不同,我相信你的每一天都充实有意义,我也相信你的人生计划里,没有我。

    信念,是救命绳索,也是症结死穴,是时候解开了。

    这世界上所有的痛苦,都可以用,自己能力不够强大来解释。

    不要让你的坚强,变成一种逞强,不要变成一种伪装,更不要变成一种勋章。

    在爱情的质问面前,我终究是虚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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