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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中的木头

河中的木头

作者: 平淡如水111 | 来源:发表于2022-03-12 21:42 被阅读0次

    相较于我来说,父亲小时候的趣味颇多。

    不必说跃到十米高的树顶上,一人使着木枝打桑葚,两人守在树下拾拣;也不必说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再出水时已经到了河对岸。这些闻所未闻的故事,都让我惊喜。在饭桌上,三五人成群的时候,父亲便开始饶有兴致地说起这些童趣,其中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捞木头。

    那时候是没人管理河道的。所以有想去游泳的、凉身的,便任由你去。正值夏月中旬,酷暑难耐,河道中便常常站满了人,年长一点的也是有的,但更多是小孩,而洪水又常从上游袭来,所以不会水的便自觉的站在远处,或是在水浅一点的河边洗脚纳凉。

    小孩虽然大抵都无所事事,但也不意味着他们便能够随心所欲地玩一整天,他们还承担着一个重要的任务:捞木头。那时候家家户户都很贫困,贫困到烧菜做饭的煤炭也没有。口干了,便从锅中舀一瓢凉水,咕噜咕噜下肚,于是现在许多人便落下了胃病根。

    点火的信子是很好找的,无非是干掉的松果,或是枯萎的秸秆,遍地都是。燃料往往是最难找的:树皮都被剥下来吃掉了,更找不到树干,于是河中的木头便成了大家争抢的对象。把湿漉漉的木头从河里捞上来,再趁着烈日曝晒,便可劈了拿去烧柴。静水时是没有木头的,发洪水的时候木头便飞快地驶来了,有时甚至多到抢夺不完,便顺着河道又驶向下流去了。有经验的小孩只需看一眼河中的波澜,或是天边的黑雾,便知道今天会不会发洪水。

    但木头也不是捞来得容易,狭长的河道有时就像一条高速公路。父亲家中的五兄弟和爷爷,便有三人差点因这木头遇险。

    第一个是爷爷。爷爷看到河中突起的水洼,便凭经验判断在湍急的水流下有什么东西,然而那漩涡又在河中心处,少说也有十米深,而传闻又说河中有水鬼,待人不注意时便牢牢扯住人的双腿,把人拖去水底,待溺水之后是要食人血肉的。故此,水性不好的,胆子小的,都不敢前去。而爷爷又是例外,一个猛子便游到了河中央,用赤脚去试探了一下,果真是木头。然而这木头巨大,又插得太深,又拉又扯也不见移动丝毫。爷爷体力不支,虽舍不得这块大木,但还是放弃了。听说回到岸上还呛了几口河水,这是爷爷未曾有过的经历。

    第二个是三伯。三伯捞木头的时候水虽缓和,但谁曾想过木头竟带着毒性,也不知是哪里染来的。三伯的一只脚被划出了痕迹,没出多少血,但伤口明显是红肿的,血管也变得粗而大了,肉眼能看到紫色的血顺着血管往上流。周遭的小孩围观过来,有大一点的孩子知道不妙,便迅速地叫来大人,但这毕竟是内伤,大人也没有办法,便又请来了村里的赤脚医生。赤脚医生看到后便急速地叫奶奶拿来了一挂串大蒜,绑在大腿上,过了一会血液便又像上来的时候那样下去了。

    第三个是父亲。和三伯与爷爷不同,父亲则是跟着一群孩子在一堆沙塔中寻木。木头藏于沙丘中的各个角落,按理说应该从上向下挖木头,但父亲图快,便直接从下方挖木。待到挖出一个洞穴般大小的时候,上方巨大的沙塔便倾斜砸了下来,不是有旁人提醒,便险些把父亲砸到。不要小瞧了这沙塔,有两个小孩便被这么埋在了沙里,直到现在尸首也没挖出来。

    除了找木头,晒木头,烧木头,伴随父亲最深刻的记忆便是饥饿。

    虽然没有没落到吃观音土的地步,但确实是吃过树皮的。或者去挖点蕨菜,运气好的话能碰上地里的红薯,便就地生火烤了吃。老大早早便下乡做了知青,四兄弟又常常吃不饱,便去偷农民的粮食。把木头栅栏破出一个洞口,将好能钻过一个小孩。通常是有什么拿什么,玉米,地薯,甘蔗,来者不拒。三人拿,一人放哨。遇到人了便飞快地撤离了现场,而回到家里又免不了一顿毒打。

    糖这种东西是很难遇到的,打虫药又和糖一样甜。父亲人小,本不该食的,错将打虫药当作糖果食了下去。没想到剂量不够,反倒惊扰了蛔虫,在身体里乱窜。村里的医生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大人也慌了神。后来,还是爷爷租了一辆三轮车,将父亲拖到市里,由一个加拿大医生看了看,便医好了。据说那时候刚好有外援,不然也没人会看这种病。

    后来又有了电影这种新奇的东西。通常是几个月来一次,人们远远地看到斜跨着电影盘的放映员,大人就丢了锄头,小孩更不用说,都是万人空巷的画面。而运气却又不好:看电影要去河对面看,只放一部是差遣不了任何人的。往往会把一部电影看上好几遍,到了结局的时候还会集体起立,唱起飘扬的红歌来。

    散场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白天能有摆渡人摆船乘到对岸去,而晚上没人带的回来了。所以摆渡人都会告诉说:“晚上想回来,自己想办法。”

    小孩们要做取舍的话,上到十几岁,下到几岁,都抵不住电影诱惑,便选择了游泳返程,但不是所有人水性都好,所以回来的时候往往是几个水性好的大孩子在前面领路,中间是一群小不丁,后面再跟几个,这样就能保证没人落伍。但也有半天不敢下水的,大孩子可没那耐性,劝了几句便不再理会,留下不管了。

    回到家若是衣服湿了,是免不了一顿打骂的。所以聪明的小孩把衣服叠好,一只手托举着,另一只拨水,也不乏是一种取巧的办法了。

    对于父亲的这些经历,我深感佩服。如今那条河依旧尚在,然而河里再没有什么木头,夏月也没有什么洪水了。平平整整地像一层玻璃,看不到底,也不会有一丝波澜。

    二零二一年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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