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踩着夏至这一天的绿荫和骄阳步入窑湾古镇,似乎踩着一步一上升的台阶。诗人吴伞告诉我们,到了夏至就到了夏天的最高处。谢萝卜还特意竖起耳朵听了听,他说,我们人多,踩痛了夏天,它会不会像小老鼠一般吱吱乱叫?
诗人吴伞就是当地人,他一次次还乡,却奇怪地发现家乡离他越来越远了。于是便努力写歌、写诗,他认为,保存家乡的最好方式是由具象变抽象,把家乡的一草一木和庭院巷道变为文字,变为声音,以便让它们能够被反复吟唱,那是李白的方式,杜甫的方式,也是海子和余秀华的方式。唐朝虽然远去了,我们可以用李白和杜甫留下的密码打开它,同样,海子和余秀华也是未来人们打开今天的方式。
历史学家可以掺假,比如司马迁有时凭喜好自由发挥,就像写小说一样挥洒历史,被帝王阉割的历史学家就用自己手中的利器——文字,阉割历史。但是诗人不能,因为他们记录的不是历史故事,而是每个人最纯真的情感。就如同塞林格所说,有人认为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许真是这样的,莱斯特小姐,可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觉得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
爱是想触碰,却又收回手,那种朦胧而淡淡的感情。对家乡的热爱同样也是真切、实在,却又淡淡而虚幻的感情。
行走在青石板巷,吴伞从杂乱的脚步声中听到遥远的旋律,他高兴地指着大红灯笼笼罩下的吴家大院,说,这是我的来处啊。又指着路边的吴家糕点铺,说,这是我家开的店铺啊。其实他并不认识吴家大院那些商人出身的老财主,也不认识吴家糕点铺戴着黑色帽子的老板,但却在姓氏的揣摩和消化中,难掩欢快的情绪。
这时候,我们听到了那熟悉而欢快的吆喝声,桂花云片糕,窑湾桂片又来了。窑湾桂片是一种甜甜的白色桂花米糕,烘干加工成薄片,里面撒一些青红丝和黑色的小芝麻。小时候,我们的小嘴巴一片一片的吃着,就像小鱼儿吸食,就像阅读着一页又一页的童话书。这种桂片一边是薄片,另一边却是粘连在一起,就像是一本本袖珍小书。我怀疑先辈们设计这种形状的意图,和犹太人的著名传说故事并无区别,把蜜涂在圣经上,让犹太儿童从小知道读书是世界上最甜美的事情。
先辈们不会忘记“忠厚传家远,读书滋味长”这句祖训,并把这句话凝固到家乡最好吃的点心中去,劝戒我们这些平庸者要像吃东西一样读书,那白色桂片是纸张,黑色的小芝麻就是一行行文字,然后每个人需要动用自己的功力才能一点点把桂花的香气融化进去。
如今,吃喝的东西太多,如果不是糕点铺老爷子固执地坚持,大伙就像忘记童年一样忘记了这种食品。那个老爷子骑着三轮车,从窑湾镇骑到市区,大叫着“窑湾桂片又来了”,几十年如一日的叫唤,让这句台词潜移默化地融进每个人的头脑和生活,慢慢由真实食物变成了一个象征。在尝一尝童年,回忆窑湾味道的同时,我则从另一角度听从老爷子的劝告,一天天读书,一天天进步,把这个无趣的人生活出来桂花云片糕的滋味。
这让我想到我们本地著名作家张脚心经常在群里吆喝,把朋友送他的书本卖掉,去买肉吃买酒喝,喝醉后在群里念念有词,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我很想知道,如果这个叫张脚心的人遇到了窑湾桂片老爷子会是什么效果,我想两个人一定会在秋天相遇,那时候天气不热,那时候到处都是桂花香气。谢萝卜说,张脚心拿出自己的书,老爷子拿出自己的桂片,两人回到最原始物物交换的时代。当然,张脚心会被老爷子呸一脸唾沫,老爷子说,我这个好吃,你那个能做什么?
张脚心只得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拿出他忽悠群里人的台词,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老爷子白了他一眼,抑扬顿挫地叫道,窑湾桂片又来了!
这个时候,这两位把气质拿捏得死死的,完全是一付诗人还乡的姿态。
有神秘学认为,所有的人都是两个组成,有时候天上的人做一件事,地下的那个人做着同样的事情。有时候则会颠倒影像。一个清醒时,另一个在睡觉;一个淫乱时,另一个保持贞洁;一个在卖书时,贩卖精神食粮时,另一个在卖桂花糕;一个叫唤,五经勤向窗前读,一个叫唤,窑湾桂片又来了!
但当最后的审判来临时,当死亡来临时,这一个就和那一个合为一体。后来老爷子的声音从大街小巷消失了一段时间,便有江湖传言,因为老爷子说我觉得爱是想触碰又伸出手,因此被派出所请去喝茶聊天虚度光阴,派出所的人认为他的手伸得太长了,摸到了人家的头发鼻子也就罢了,甚至摸到了人家的手心、脚心和脚后跟,惹得人家哈哈大笑,一不小心怀了孕。
那段时间我们的脚心先生也消失了,有人说他去江西贩卖瓷器,被骗了钱只赶回来三头毛驴;有人说他去北京和一个博士生牵手成功,准备越过大洋到美国生活;也有人说他躲在马陵山三仙洞里一边修仙,一边写着自己的青楼梦。他认为上辈子的上辈子,他就是住在窑湾青色小砖瓦院中的吴家公子,闲暇时光读书赏月或者到隔壁赵望月酱园店里打打酱油,顺便看一看二楼的美丽小姐和她的一胖二瘦的三个姿态风流的小丫鬟。作家张脚心只是当年富贵生活的一个虚幻投影。
至于当年姓吴,现今为什么又姓了张,因为生活不光有对称和平衡,还有轻微的错位和移动,就像太阳的光芒,早晨升起时从东面照射着脚心先生的头颅,晚上转到了西面,照射着桂片老爷子的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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