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飞翔的石头,飞过童年的那片天空,也飞进了我的魂梦里。飞着,飞着,像是长出了一副翅膀。飞翔的石头里,藏满了生命的最初教育。
那是怎样的一块石头呢?话还得从一片庄稼田的活计说起。
那年我七岁,还没到学龄。那时候,自家的口粮田,连同租种别人的田地,加起来有七八亩的水田。人手急缺的情况下,就难免大人小孩齐上阵了。用奶奶的闽南语方言话说来,翻译过来就是:“大石垒来小石子塞”!
于是,暑假在水田里穿梭,帮忙收割稻谷,递秧苗(那时,还不会插秧,就递秧苗胚给大人播种),除杂草,就是一整个夏天里无聊而又艰辛的营生了。就是在这样的一整个过程里,在其中的一个平平无奇的八九点钟的清晨之时,我撞上了那块飞翔的石头,那块疾速向我和我父亲飞冲而来的石头。
飞翔的石头是从稻田旁边的一个采石场飞过来的。当时干活的田地,是租种别人的。我们那个小山村,共分为五个小队,那田是第一小队的,不仅离我家所在的第五小队远得很,而且毗邻两旁的大山,通往稻田的小山路,也特别的崎岖难走!采石场就在稻田右侧的一座颇有点高俊的山顶上。
八九点的时候,正好赶上了采石场早上开工后的第一巡炮。据说,在采石场里做“点炮”工作,是极其危险的:经常会发生点炮人被石头压死的惨剧。村子里就有一个壮汉,三十多岁,正当年富力强之时,为了讨生活,去当点炮人,结果被石头活活压死,压得大肠小肠滚出了肚子。因此,在我小小的脑海里,一听到采石场,一听到采石场的放炮,我的小心脏总会提到嗓子眼,怎么想都觉得骇人,甚是惧怕。
那天早上,我就亲历了这样的让人骇然惊惧的一幕。千巧万巧,采石场的第一巡明火放炮被我撞上了!只听得耳边一阵轰响,在震耳欲聋中,我的心加速地跳动了起来,惶然地四处张望。在惶恐中,我听到了耳边传来的父亲的声音。
“这石头飞得又高又快,而且直逼我们这边而来,怕会砸到你!”说时迟,那时快,话音刚落,父亲就干脆麻利地把平躺在泥土上的“打谷机”(一种脚踩式碾落稻谷粒的农具)掀得立了起来。这打谷机猛然“站”成了一位伟岸的孤勇者,矗立在地里,在它后敞的收纳谷粒的“大肚子”里,我和父亲忐忑地静默地蹲靠在那里。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起来,孩童的自己也第一次地在猝不及防中习得了紧张和惊惧!但,惊惧之余,又猛然地收获了一份踏实的心安。这份心安,来自父亲的急中生智;更来自打谷机的“大肚能容”。刚才,这打谷机还蹲伏在地,而我则在它身旁一蹦一跳地绕着,向父亲递过去一丛丛待采谷粒的稻谷束,对着它那快速吞掉碾净一丛丛稻谷的“血盆大口”不怀好意,频生小小的“恨意”。可如今,它却成了我们身家性命的守护,它给的那份“心安”是来得如此的意外,又是来得如此的实在。而随后“砰”的一声闷响,也证明这家伙的“守护”属实不赖!
闷响一过,整个世界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我们抻出脖子左右张望:不远处采石场的上空烟雾正在退散,爆石的声响也跟着渺杳地消遁无踪。“那块向我们飞奔而来的石头呢?”我问了问我的父亲。
他没说话,拉着我跨出了打谷机的后部敞口。我们一出来,就发现了那块“飞翔的石头”。好家伙!个头还不小哩!它就像长得很不匀称的,略有点丑的肥大“犁头”,一头划抵到了立起来的打谷机的底部厚木板,一头则猛地斜插进了紧挨打谷机木板的细软的土地。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不正是我刚才在那兜转的方寸之地?!可想而知,若没那个在一瞬间掀立起来的打谷机的截拦,恐怕此时的我,早已应声倒地,鲜血阑干,生死难言。
我和我父亲久久地沉默。就像在缓一场铺天盖地的紧张和脑海中各种不测的臆想。到底,我是捡回来了一条命了。我们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父亲坐了下来,点燃了一支烟。在烟雾缭绕中,他沉思又休憩,而我则呆呆地,站成了一只小木鸡。
在那之后的,迄今为止的人生里,我又遭遇了两次千钧一发、甚是危急的所谓的“大难不死”!每每想起这些,我都盈满了对生命的感激,对运命(若真有)的感恩。儿时那块“飞翔的石头”,从围墙倒栽下去,嗑中头部、给我留下划痕的“小石子”,还有少年时那副差点没控住的“摩托车车把”;它们仿佛组成了过往岁月中的三大“命劫”,既威压我以夺魂的恐惧,也恩惠我以关于生与死的难得的教诲,让我感恩和感激这来之不易的生命,在礼赞它的神奇伟力的同时,也定要竭尽全力,勇往直前地走下去!
飞翔的石头,它还在“飞翔”着,它长上了翅膀,它在迅疾的翻飞中,时时警醒我世事之无常,生命之珍贵;也在无形中教会我对生命保有一份基本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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