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是天没亮离家出走的。东边刚泄出一丁点光亮,连人脸都看不清楚,老王就起床了。铺盖卷儿是头天晚上备下的,按理说这样的天气还盖不到棉被,但老王还是坚持有带。被褥是老妻在世时亲手缝的,带着它仿佛妻就在身边,他的心就觉得踏实。万一床板硌人无法安身,铺上也能睡个安稳觉。老王背着包袱卷儿出来院子,圈里的鸡还在酣睡,就连跟随他多年的老狗也睡得瞪瞪。门闩,被他隔天晚上悄悄拨开的一道缝儿,这样,拉门声就不会搅了其他人的梦。其他人是谁?不就是儿子和儿媳吗?想想一家人忽地生疏了起来,老王心里就泛出酸水。出了门,他将门轻轻合上,拿眼瞄一眼陪他十几年的老门扇,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清晨的露水很重,像刚下了一场小雨。水泥街面水淋淋的,有水顺着树叶哒哒地往下滑。觉得身上的铺盖卷,他觉得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沉,像一座大山,几乎要压塌他的肩膀。孩子小时,为了讨生活,他也扛着铺盖卷出去打过工。不过,那时他着急去外面捞大钱见见世面,对外界是向往和迫切的。为了怕他在外头遭罪,妻把家里最厚的一床被子装进蛇皮袋让他带上。约莫十斤重的棉花套,扛在肩上丝毫不觉得重。而今,撕扯的不到六斤的花套,犹如有千斤担压在肩上。莫非是自己真老了走不动了?等群鸡的鸣叫炸翻了天,老王已经在村东头开往县上的车牌前站稳了脚。功夫不大,一辆墨绿色的客车箭一样朝他飞来。
上了车找下座位坐好,售票员就撇着嘴一边撕票一边冲老王喊:铺盖太占地了,得另外补张半票,说完,刺啦撕下两张票递到老王面前。换在平时,老王怎么也得跟售票员掰扯掰扯他该不该再出半票,可抬眼看到一车的人都往这儿看,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万一车上有认识他的人,万一人家问起他背着铺盖卷去哪里?该如何回答?
车子开开停停,终于停在了县汽车总站。老王提溜着铺盖随着人群挤出车门,把铺盖卷放在地上,腾出手来摸了一把汗。他看见车站门口停着一辆辆运输车,司机正抻直脖往人群里瞅,生怕错过向他招手的顾客。老王朝着脖子抻得最长的那位扬了扬手,一个四五十岁的汉子就哒哒地跑来他跟前。
“您老要用车吗?一看您就是识货的主儿。我是老驾龄了,车站刚建时就在这儿拉客,打听打听独眼刘,没人不知道的。”那人一边炫耀着自己的辉煌史,一边去接老王手上的行李。这人虽长得不赖,个子也高,唯独缺了一只眼,那只瞎眼里装着一只琉璃球。当独眼刘听说老王是来找工作的,还说自己不仅会瓦工,还会修理农机,曾经也烧过锅炉,当即大腿一拍:您老算是找对人了,有一家机械修理厂正缺一名技工,我看您老就行。上车上车,我这就带你过去看看。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老王起初担心有诈,但又一想,自己一把年纪了,一不是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二又没钱,一个土埋半截的糟老头,有啥好骗的。想到这些,心里释然了,任凭那嘴皮子抹油的独眼家伙,将他的铺盖卷甩上车斗子,风驰电掣地拉上他的人往机械厂那边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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