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追赶时间的人,他们所在意的,从来都不是时间本身。”《时间》
多年以后,仁念将会想起,母亲腰间扎着围裙、独自一人在厨房切菜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今天的训练结束了,解散。”
戴着黑帽子、穿着防晒外衣的教练没好气的说着,手里拿着的口哨轻轻动了一动,那口哨上拴着的带子就顺势甩了一甩。这带子五分钟前还被用来打了人,打那些做动作时犯了低级错误的人。不过由于是化纤材料,打的不疼,仁念被打过,所以知道。
教练转身走了,她倒是没有出一滴汗。仁念和另一个伙伴靠着掉了漆的篮球架坐着,她俩腿都曲着,仁念把头埋在膝盖中间,有气无力地一呼一吸。旁边的姐妹把自己脚前边的可乐推过来,那可乐上的凉气仿佛使仁念感应到了,于是她把头抬起来,很是感激的笑了笑。
“谢谢。”
说完仁念又低下头用手指擦着鞋子上的绿印子,再没看那可乐。
那时候已经是下午的五点四十分了,仁念不用抬头看也知道这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情。放学已经四十分钟,同学已经走了大半,最后一班回家的班车十分钟前已经错过,现在应该已经到雍华庭站了。这一切她都知道,但是也没有怎么多想,倒是那唯一她并不那么清楚的事情促使着她赶紧站起来,收拾东西赶回家去。她不知道父母亲下班了没有,大概下班了吧。
“现在也不早了,你还不回去吗?我可要走了。”
说着仁念就用右手撑着胶质的操场地面,费力站起身来,那篮球架上留下一滩深绿色的痕迹,明显是被仁念背后的汗染湿了的。仁念撑着地面的那只手也绿了大半个手掌,然而她还用它来弄了弄头上早已经粘在一起的刘海。
“我坐一会儿再走”,那伙伴答道,“再见。”
“嗯,明天见。哦对了,记得你的可乐。”仁念指了指自己坐着的地方。
伙伴朝着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于是,她扭过头去慢慢地走了。
然而让仁念没想到的事到底漏了两件,一是她的小灵通居然没带到学校来,二是坐车的零钱也没有了,这着实让她着了慌。教室里没别人了,连黑板上的作业都被擦的一干二净,门卫室倒是有电话,但那保安又总是凶巴巴的,没有好脸色。这时是晚上六点,爸爸妈妈会不会发现她没回家而主动到学校里来接她?会不会给老师打电话?会不会甚至报警?仁念有些担心了,所以她赶紧背着书包到校门口望上一望,这时候几乎再没有接学生的家长了,她父亲的身影也没有出现在那零零落落的人中间,她顾不上多想,小跑着赶往公交站。
家里远,平时仁念都是坐唯一的一辆公共汽车回家,那辆公共汽车一天就只有两趟回程,一趟五点十五,一趟五点三十。然而实际上,仁念往往是训练一结束就百米冲刺一般赶回教室,收拾了书包再赶到汽车站,才能卡着点赶上五点三十那班车,上了车再大喘气,中间是不容停顿的。少有的几次没有赶上车,仁念都是打电话叫父亲下班了来接,然后再灰溜溜的从车站返回教室等待,回去的路上倒是可以慢些,不必着急。
所以说,那天,是仁念第一次自己转车回家。
仁念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她看见25路汽车牌上写着“天源电脑城”时想到那或许不是家门口的那一间,但仁念又是一个极缺乏经验的孩子,她没有百分百地肯定自己的想法,只是像听见了手臂上传来的秒针游走的滴答声似的,那滴答声赶着她上了那辆两秒钟后就到达站台的25路车。仁念挤在一群人之间上了车,偷偷地,没有交钱。
车越是往前开仁念的表情就越是僵硬起来,她知道自己先前的担心并不是多余,这车果然就毅然决然地开往一个不知道是哪里的去处。走错仁念倒是不担心的,无论哪里总也可以回家,她担心的是时间,现在父亲母亲又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心情如何了。
晚上六点三十分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车到了站,仁念一下车就打了个哆嗦。夜晚转凉时分,仁念依旧穿着球衣,这不过是一件单薄的背心罢了,于是她把背上的书包和肩膀上的挎包拉得更紧了。估摸着是那挎包里的饭盒位置没放正,中午吃剩的汤水流出来,冰冰凉凉地弄湿了右边的衣裳。仁念感到更冷了。
下车以后,她在公交站牌上看见了C4公交车的路线信息,C4公交车是回到家门口的,这她应该没记错,可是那车总是不来,左等右等,就是不见踪影。然而很快车站里等车的人倍数式地增长起来,站台都快站不下了,天色也以倍数的速度暗下来了,头顶上一盏远处广场上的射灯摇啊摇,亮一会儿,又暗一会儿。
仁念几乎是摊在那车站脏兮兮的座位上了,屁股底下坐着一滩干了的牛奶渍,她感觉自己的头上真痒,但是手始终没洗,依旧是绿的,又不好去挠破了头皮。冷是冷的,旁边的广告牌挡也挡不住的那种冷;饿是饿的,使劲地吞口水也吞不下去的那种饿;她听见自己肚子里的声响掺和着鼻息低沉地响起来,但是这尴尬的音乐甚至也无法分散她的注意力。她想,当时要是带上那瓶可乐就好了。
从C4车上下来时,已经晚上七点四十五了。仁念依旧是坐了一趟“免费”的车。
仁念背着大包挎着小包就这么跑回家去,这中间还有大约八百米的距离。她一边跑着,脑海里一边放着“电影”,她想着老师该唤上保安在校园里四处搜寻她的身影吧,门卫室叔叔正皱着眉头一遍遍查着监控吧,父亲是不是赶到学校里了,母亲是不是和警察在一起找着她呢,她们发现枕头旁边的手机没有,该不会认为我是离家出走了罢……
仁念用钥匙开了门,发现家里并没有什么剧烈的声响,只有厨房里开着灯,母亲背对着外面,专心切着菜。仁念挎包里的饭盒早已经完全打翻了,汁水溢出挎包底部,一滴滴落到瓷砖上来。这个时候仁念闻到了一鼻子的气味:饭盒里的馊味、自己身上的汗臭味、还有厨房里的米香味。分针转着,晚上七点五十。
“妈妈,我回来了。我今天忘记带手机了,又没有带钱,还坐错了车,哎呀真的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不好意思,我……”
“哦,是这样。”母亲说。
“对呀对呀就是,我今天训练得太晚了,所以就没有坐上末班车,然后……你们是不是很担心我啊。”
“没有啊。”
“那我爸呢?”
“他还没回来。”
“他给你打电话了吗?”
“没有。”
“你给我打电话了吗?”
“没有。”
仁念不再说话了。她走到自己的卧室,把手机从枕头边上拿起来,放到书桌上去充电。她又到客厅里去拿纸巾,抹掉了漏在地上的汤汁,然后回到卧室。这时候,她终于感受到了自己的累,原来全身的肌肉都是疼的。厨房里,母亲劈劈啪啪地开始炒起菜来。
仁念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她原本姓蒋,后来依着家里的想法改着跟了母亲姓吴。她这一时候仿佛是突然明白自己改姓的缘由了,想着自己的遭际也跟这名字似的,无人念,无人惦念。真是这样,真是谁也不比谁更可怜。
仁念在房里坐了一会,客厅里响起母亲唤吃饭的声音。
“来了。”仁念回应道。这时,是晚上八点二十。
(初次尝试写小说,所以写的不好,以后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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