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的默尔索

作者: 阿潼lala | 来源:发表于2021-03-28 10:40 被阅读0次

    总是感觉默尔索昏昏沉沉的。无论是在母亲的葬礼上还是法庭上。在他经受存在带来的身心疲倦,又不相信存在的真实。肉体禁锢于存在中而精神是虚无的信徒,肉体与精神的撕裂使他疲倦,总是昏昏沉沉。昏昏沉沉也是他作为社会局外人的某种暗示,他是游离于社会生活之外的,他是生活这场戏剧的观看者, 他是处于第三世界的人,看着自己的肉体与其他人做着一些无意义的演出。


    第一个昏昏沉沉出现在他赶去母亲葬礼的公交车上。

    “这么一急,这么一跑,又加上汽车的颠簸与汽油味,还有天空与公路的反光,这一切使我昏昏沉沉,几乎一路上都在打瞌睡。”

    在这里我没有感到多大的怪异,或者说令我感到怪异的不是他的疲倦,尽管感到十分悲痛,正常人在一路的长途颠簸后还是会疲倦的。令我感到怪异的是他毫不隐讳地说出自己的疲倦,他的客观表达在我这里甚至 有了一点抱怨的味道,好像这不是去参加母亲的葬礼,而是被公司安排出差似的。初读到这我已经对默尔索有些许厌恶,读罢全篇觉得在默尔索眼里也许去参加母亲葬礼与被公司安排出差的性质是一样的,而我当时所产生的厌恶是隐约察觉到他有悖于常人的心理而产生的“排己”的情绪。


    第二次是感到“困劲上来了”,在为母亲守灵的房间里。

    “整个房间这时充满了夕阳的余晖。两只大胡蜂冲着玻璃顶房乱飞。”

    静态祥和的场景与低级生物无意识的盲动行为加剧了他对“局外人”身份的认同感,跳出正在扮演的角色,精神的虚无主义再一次让他昏昏沉沉。但他扮演角色的过程中是“敬业”的因为接下来他不是选择昏昏沉沉的睡去,而是主动与门房搭话,于是两人开始大聊特聊。


    我想继续说说他的“敬业”。无疑他作为老板的职工是敬业的,安分守己地上班下班,认认真真地完成自己手里的活儿,即使会拖延一点下班时间。放大一些他对于自己所扮演的“默尔索”这个角色也是敬业的,他并不是以局外人的身份自居而傲慢地推卸这个角色所承担的责任。比如他仍会去八十公里以外的马朗戈养老院参加母亲葬礼,他仍然遵守着葬礼冗长繁杂的流程。但他除了“敬业”以外还有一个根本的品质,就是加缪在英译本序言里说的“他拒绝矫饰自己的感情”“他是穷人,是坦诚的人,喜爱光明正大。”所以门房想开棺让他看母亲时他回答“不想”,随即他感到有些难为情,“因为我觉得我不该那么说。”他知道“行业的规矩”,他明白社会俗成对这个角色的期待,但他在“敬业”与“坦诚”之间更加愿意选择后者。他“破坏行业规矩的坦诚”让社会受到了威胁。这也是最终默尔索被判决“斩首示众”的根本原因。


    如果着意于寻找默尔索“昏昏沉沉”的时刻就会发现这样的时候多得数不过来。

    依旧是在停尸房里,

    “强烈的灯光照在白色的墙上使我倍感困乏”;

    去下葬的路上,

    “置身其中,我不禁晕头转向”;

    和玛丽、马松去游泳

    “她紧挨着我躺下,他的体温与阳光的热气,使得我昏昏入睡了”;

    回木屋喝咖啡,

    “我的头有点昏昏沉沉了”……

    我们甚至可以感受到默尔索杀阿拉伯人那天的状态也是“昏昏沉沉”的——

    “每一阵热风扑面而来,我就要咬紧牙关,攥紧裤口袋里的拳头。全身绷紧,为的是能战胜太阳与它倾泻给我的那种昏昏然的迷幻感”,

    “昏昏沉沉”似乎也是让默尔索对那个阿拉伯人开枪的缘由之一。他与阿拉伯人僵持两个钟头,最终仍被昏昏然的状态反向驱使着去靠近清凉的大海,而他的行动打破了平衡与寂静,双方亮出武器,出于自卫的条件反射他扣动了扳机。如果说“昏昏沉沉”是默尔索犯罪的缘由而我们可以感受到“昏昏沉沉”是默尔索必然的一种存在状态也就说明默尔索必然会“犯罪”,他这样一个精神与肉体撕裂的角色在适应社会这件事上显得力不从心。加缪设计的默尔索因误杀阿拉伯人而入狱受到所谓法律的审判的情节看似巧合实则必然。


    令我不解的是我感受到默尔索是在努力地抵制这种“昏昏沉沉”的状态的。如果说他深受精神在局外而肉体在局内的撕裂的痛苦,那他选择的解决办法不是将肉体拉近精神而是让精神回归肉体。即使他深知不可能永久性的合一但他也在为短暂的重合努力。这不是上面提到的“敬业”的状态,那时的他精神仍然是在外的,只是强迫着自己忽视。他主动地抵制“昏昏沉沉”的状态的体现之一是他在院子等待门房给院长传话时:

    “我在院子里等候着,待在一棵梧桐树下。我呼吸着泥土的清香,不再发困了,”

    此时他真正感受到的是精神的欢愉,泥土的清香令他清醒,真正感受到存在之存在。其实他深爱着妈妈,妈妈的离去是令他悲痛的,但他知道人既已离去悲伤也是没有意义,由此造成他内敛的表达,他的悲伤是没来由的烦闷“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他会做一些事情来抵制这种没来由的烦闷,抵制“昏昏沉沉”的虚无感。他把令自己高兴的报纸广告剪下来粘贴好,去观察说说笑笑的小男孩小女孩,令人能够强烈地感受到他在努力感受“存在”的是他看到电车载的运动员为赢了比赛高呼,歌唱,并对他喊道“我们赢了他们”时,他回喊了一声“没错”,同时使劲点点脑袋。谁能不为这个场景动容,如此鲜活的人怎么能被冠以“冷漠”、“无动于衷”的标签呢?


    那加缪塑造这样一个角色是不是自相矛盾呢?既然是一个虚无主义者,为什么还对生活保有那么多的热情?我觉得矛盾之处正是默尔索独特魅力之所在。不同于西西弗斯推石上山的坚韧给人们带来的直接冲击力,默尔索的力量深藏于海底,敛聚、凝达。他给那个时代甚至很多年以后的这个年代的很多个默尔索一种寻找的力量。我没有像默尔索那样已经完全脱离世俗,我仍旧深陷世故的泥潭。但我也时常处于“昏昏沉沉”状态。我认为没有人能够总是坚定地在在虚无的对立面,毕竟世事的飘渺超出我们所能理解的范围。感到“昏昏然”的时候可以做些什么?去奔向清凉的大海,去抵制“昏昏沉沉”。当然从情节来说默尔索的结局并不好,不可否认默尔索的悲剧结局深刻地揭示了现实的荒诞。但即使被这个荒诞的社会无情的审判,我听到他那个夜晚在狱里说出的是

    “觉得过去曾经是幸福的,现在仍然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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