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梦商店
我经营着一家造梦商店,里面有很多新奇的玩意儿。比如说这是一个捕梦网,能帮人们过滤梦境,留下一些美梦。这是一个哨子,你在梦中听到的哨音就是这个哨子发出来的,这个哨子不仅能发出声音,还能储存声音,有时在半梦半醒的时候,你会听到声音,但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那就是这个哨子在捣蛋。还有这个圆鼓鼓的东西,我不知道它应该叫做什么,它的作用是引导你进入梦乡,它柔软温暖,虽然是圆鼓鼓的,但摸起来会随着你手的形状改变,你可能甚至感受不到它的存在。还有这个,像糖果一样的东西,它能产生各种气味,这样在梦中你也能闻到各种味道。这个是梦境收集器,有时你在睡梦中醒来会一下子忘记梦境,这就是梦境收集器的作用。这个是安全网,总是有人在梦里爬上很高很高的地方,这张网能保证人们摔下来的时候不会受伤。还有很多这样的小玩意儿。总是有形形色色的人走进造梦商店,有的人纯粹是无聊消磨时间,有的人反反复复的来只求安睡一晚,为什么有的人就是睡不着呢?这似乎得从上帝创造我说起。
其实我是造梦人的后裔,后裔并不准确,因为我会经历魂化死亡接下来我的重生类似于凤凰涅槃,变成一个像似肉嘟嘟的大红玛瑙,然后在遇到第一缕风的时候我就会飘散到空中,遇到第一道光的时候我就变成了透明的,没有重量,没有形状,看不到摸不着。我的年龄我得好好想想怎么解释,我目前的年龄大概是五六百岁,我大概还要活四五百年,每过大概一千年我就要经历一次魂化,至于我经历过多少次魂化了,我也记不清了,因为时间对我来说并没有多少意义。
我在完全黑暗的地方是有实体的,全身乌黑,与黑暗融为一体,在梦境中穿行。说了这么久还没有谈到为什么有的人会睡不着或者睡不好又或者是多梦容易醒。有一些人偶然看到听到或感知到一些本不属于人类世界的东西,人类接受不了,于是就引发了睡眠问题甚至是精神病,因为睡梦中的时间并不完全属于人类,在睡梦中人或许可以窥得一丝天堂。为什么人类会有这样的遭遇呢,因为上帝是个伪善的家伙,上帝在创造出人世间的时候,虽说带来了些许欢乐,但更多的是苦难和战争,上帝看到了人们的勾心斗角,看到了人们无中生有的三六九等,但是上帝无动于衷,似乎上帝创造出人生间就是为了看人类的自相残杀,上帝本有能力去终止这一切,但是却眼睁睁的看着人类走向毁灭。上帝本不应该让人类发现他的存在,因为天堂对比人世间真是太过美好,但是他又忍不住透露,于是有些倒霉的人类就成了牺牲品,看到了天堂的人类再也没有办法面对人世间的疾苦。人类没有办法去处理这些,便精神疾病缠身。信仰是有些假惺惺的,因为人类是不可能察觉到我的存在的,我没有实体,不会被发现,人类供奉的神都是人类自己想象中的样子,至于迷信,是有些人感受到了我的存在。我没有欲望,也不会被满足,我从来感受不到七情六欲,这跟某些宗教的空门不一样,宗教在我看来有点自欺欺人。
还是说回到造梦商店吧,我很喜欢用这些小玩意儿来帮助那些睡不着的人们,我也喜欢观察那些光临造梦商店的人,我被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吸引了目光,一般风烛残年的妇人是不会来造梦商店的,她们已经习惯了晚睡早起,即使睡得不好通常也是她们的生活所累,不求助于人,不给人添麻烦似乎是她们的使命。这位老妇人浑浊的眼睛中偶尔会闪过一丝亮光转瞬即逝。我看得出那亮光是生命的印记,我不禁上前搭腔。
“您需要点什么?”
“哦,我只想看看新奇的玩意儿,只是看看。”
我给她随便介绍了一两样东西,她的眼神时不时涣散显然她的兴趣不在上面。
“这个店你开多久了?”她反倒开始提问。
“很久了,记不得了。”
“那你这个店里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她满怀期待地提问。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的一生都没有淋漓极致地体验过极致,我读书的时候没有拿过第一名也没拿过倒数第一名,没在体育或是艺术上显露过才能,我工作结婚生子,忙于工作忙于照顾孩子忙于家庭,不论做什么我都感觉我的大脑被蒙上了一层纱,好像我的感受我的追求都隔着一层破破烂烂的塑料,我在睡梦中被吵醒,或是因为孩子或事因为永无止境的担忧。我在劳累和不安中睡下,好像我没有特别精力充沛的时候也没有忘我的投入到艺术的海洋中去。我只是用尽全力地活着。我的人生总是在等待中蹉跎,小时候我等着放学等着长大,长大后我等着我的孩子长大,等着接孩子放学,等待一天的结束等着睡意袭来。我的心不是为感动为兴奋为喜悦而跳,而是为忧愁为烦恼为焦虑咚咚的剧烈的撞击着我的胸膛。我不曾见过最高的山不曾去过最汹涌的海,没到过最冷的地方没体验过异地风土人情。我知道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是这样过一辈子,可谁不曾梦想着登上那最高的山峰,谁不渴望在这个世界留下一些痕迹。我羡慕那些有钱人,有钱人的世界和我不是一样的世界,有钱人想发展什么喜好,他们可以用最好的,他们不用为了杂事担忧,他们的行程有人安排。他们到过最美的海滩,看过最美的夕阳。我也羡慕那些歌手演员,他们能在舞台上释放他们的才能,而我连跟孩子说几句话他都不爱听还觉得我的思想老古董了。我不知道事情做到淋漓极致是什么体验,我也想象不出,我的一生都没有勇气去追求,即使我想我也没有跨出家门,我总是用家庭、孩子、没钱搪塞我的懦弱。实际上是我的贫苦塑造了我懦弱的性格,我在没钱的局促下战战兢兢度过了一生。现在我老了,我想我没有机会体验站在生命之巅了,我想在梦中体验一次那种用生命化作的毫无保留。你能帮我吗?”
她的故事只是千千万万女性的缩影也是人类的缩影,但她这番话让我想起了另一个女人,她的故事说起来就不得不提到我的哥哥。
我生来就是这样,跟我一样有本事的还有一个,是我的哥哥,但是他现在已经不干造梦的活了。关于他的故事也很令人唏嘘。
我们兄弟俩都是造梦人,我的主要工作是引人入睡,我哥哥的主要工作是把人叫醒。我发现我的哥哥总是喜欢在一个小女孩的梦里停留很久,这个女孩是家里的老幺儿,上面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他们的父母每天都在辛勤的劳作,但也只能勉强糊口,遇到天公不作美的时候还要饿肚子。小女孩还不懂生活的疾苦,总是扎着两个羊角辫子,看到风吹麦田会咯咯地笑,看到雨打湿了麦子的头,打弯了麦子的腰也会咯咯地笑。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嘴巴弯弯,眉毛弯弯,十分可爱。转眼间就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有别的村民过来说了媒,还不到十六岁就要出嫁了。姑娘还懵懵懂懂,有些期待但更舍不得自己的爹娘。可是哪有姑娘不出嫁的啊,择了个良辰吉日便成了亲。婚后不久便有了第一个小孩,然后接二连三的生了四个孩子,她感觉她的精力、她的生命被孩子们耗掉了,在日复一日的劳作和带小孩的中,她日渐枯萎,她很想问问自己的母亲是怎么熬过来的怎么把孩子都拉扯大的,可是她根本没有时间问这个问题。有天夜里,她突然肚子疼,疼得她满头大汗,可是她并没有吵醒她的丈夫和孩子们,第二天她丈夫带着她去看了医生,医生也没说出来啥,这时疼痛已经缓解一些,她惦记家中的孩子们便回家了。就这样这些年肚子疼时不时来一次,疼了就去医生那拿点药,可是最近肚子疼越来越频繁,疼的越来越久。丈夫早已对她的老毛病习以为常了,在她肚子疼的时候,丈夫不但要一个人下地干活,回来还要饿着肚子给孩子们做饭,还要去给她拿药。这次她疼的神智不清,甚至昏倒了。我的哥哥就在这个时候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把她永久的拖入了黑暗,同时上帝知道了,上帝惩罚我的哥哥让他永远的失去了唤醒沉睡的人的能力,把他变成了死神,以前去将死之人那回收灵魂都是堕落天使们干的事。我的哥哥再也不是造梦人了,他再也不能将熟睡的人唤醒了。没多久人类就发明了闹钟。
我问了很多次哥哥为什么这样做,他只是说也许有一天我会懂。我依旧是造梦人,我们兄弟俩时不时还能相见,我们在一些人的睡梦中尤其是一些老人的我们还会相遇。哥哥为什么这么做,我不能理解,因为我们与生俱来没有感同身受的能力。我的存在有点类似于人类的意识,看不到摸不着但却客观存在,很多场也是看不见摸不着,比如磁场电场,但是这种场都有能量,意识有没有能量呢,当然有,因为意识是建立在实体和沟通之上的,我的存在好像不属于意识。
不知道从何时起,我也会在一个人的梦里驻足,她干巴巴的,又瘦又小,从七八岁开始,晚上就要去挑水,两个大水桶荡来荡去,撞青了她的腿,水桶里的水洒出来洒在她破破烂烂的鞋上。在月光下,我看着她,她看着脚下的路,我跟在她的身后。哥哥出现在我的身后我都没有注意到他,哥哥只是跟我说今晚我送一位老人入梦乡后他要把老人接走,等我们碰面的时候他有话对我说。
午夜降至,老人终于在病痛的折磨中得以喘息,我将他送入梦乡,哥哥如约而至,老人含着泪欣然接受哥哥的邀请。哥哥对我说,你以前一直追问我为什么明明堕落天使还没来,却要把那位姑娘带入无尽的黑暗。在她昏倒的时候我本应该把她轻轻唤醒,可是我看着她从扎着两个羊角下辫子第一次被自己的梦境吓了一跳到长成窈窕淑女到待嫁的新娘,再到当了妈妈生了孩子们,再到被病痛折磨。我时常去她的梦里,看她懵懂的模样逐渐变成了期待的模样再变成了失望的模样,人世间多少女性都是这样过来的。她本是家里挨饿最多,吃苦最多,干活最多的人,可是她在做活的时候,带小孩的时候嘴里却时常哼着小曲。她被病痛折磨的眼睛里的泪一直萦绕在我的心中,心中?我的哥哥怎么会有心,他怎么会有感觉,爱是这种感觉吗?
“你觉得你是在救她?那人世间得有多少姑娘、母亲需要救?”我问哥哥。哥哥没有回答反而问起我来,“你为什么总去那个小姑娘的梦中?”我也回答不上来。
跟哥哥分别后很久我也没有遇到哥哥,我还是会常常去看那个晚上挑水的小姑娘,她好像没长高,还越来越瘦了,两个水桶显得更大了,打满了一桶水费了好大劲才把水桶拖上去,然后再打另一桶,就在她挑起水桶的时候,因为水桶太重倒了,把小姑娘也拽倒了,她叽里咕噜滚进了小河里,挣扎着站起却被水草缠住了脚,在月光下我没有实体帮不了她,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跳进河里,还黑暗的河水里我得以恢复实体,我在努力的把她拖拽上岸,但是水草却在她挣扎的时候缠了一圈又一圈,我不得不潜深一些解开水草。因为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解水草对我来说艰难无比,我摸到了她冰凉的脚丫,比河水还要冷。 “你不能在水里,在水里会死。”我听到了哥哥的声音。“死。”这个词我从来没有考虑过,但是我也从来没到水里过。“就算你救了她,人世间不过是多了一个受苦受难的小姑娘,长大后也是饱经风霜的妇人。”哥哥在大声地说。“那你为什么要把那位姑娘拖入到永久的黑暗中去。”我在水下拼命解开水草,我听见小姑娘剧烈的心跳转为微弱的声音,她在颤抖。我顾不上哥哥的大喊大叫,此刻我只为解开那一团团水草,我听不到哥哥的声音了,因为我们兄弟俩都明白了,我此刻救的小女孩就是日后被哥哥拖入无尽的黑暗的被痛苦折磨的病入膏肓母亲。我们在不同的时空爱上了同一个姑娘,因为我的爱让她经历了人世间的疾苦,因为哥哥的爱让她得以解脱,我们兄弟俩都知道因为爱我会死,因为爱哥哥会变成死神,但是她好像只能被动的接受命运的安排而从没有改变的能力,但我还是用尽全力把小姑娘推到岸边,平静的接受了我的死亡,消散在黑暗的河水中。这是我的宿命,就像变成死神是哥哥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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