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时,栓子娘已经把要出早工的牲口喂饱料、饮完水,就等队长来敲响牲口棚门口老槐树上的那口锈迹斑斑的破钟了。
那些牲口把事们,陆陆续续刺毛撅腚被这烦人的钟声从热被窝拽了出来,抠鼻子揉眼儿的,哈说着梦话的,连踢拉鞋待记扣的,一个接一个从栓子娘手里接过缰绳,也不知是人牵着牲口,还是牲口牵着人,一路小颠儿奔了村外。
栓子娘目送这些她日夜伺候的牲口,有打着响鼻、有撒着花,个个迎着露水,咯噔噔,咯噔噔踏着朝蓬勃的日出,走进了那团血红的霞光里。
牲口下了地,牲口棚里一下子寂静下来。栓子娘不敢怠慢,转身架起了排子车,她要趁着牲口离圈的当口,赶紧清理牲口昨晚排泄的粪便。这些活,每天栓子娘都要抢着干,稍有怠慢,就会被翁子爷抢去了。她实在不忍心让翁子爷再干这些活了。
一则,翁子爷腿脚不好使,每次往排子车上装粪便,翁子爷都会放个凳子在那里,自己坐在凳子上,才能两只手用铁锹一下一下,把粪便铲上车。装满后,再把凳子放一边,他肩上套上拉套,左手攥住车把,右手拄着拐杖,艰难地把这些粪便倒出圈。无论费多大的力气,翁子爷从来没说过苦。栓子娘进了牲口棚,就不忍心再让翁子爷干这些了。
二则,翁子爷年岁大了,过了六月十五,翁子爷就满七十了,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栓子娘能看的出来,翁子爷现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等栓子娘把牲口棚收拾停当了,早工也就散了。那些牲口又陆陆续续收工往回走了。将近两个小时的劳作, 这些畜生们 一个个霜打茄子似的, 没了刚出圈时的精神头儿。
看到栓子娘从井里打出的,晾在井台的水桶里的水,畜生们把脖子伸向了水桶。栓子娘赶紧接了缰绳,连拉带拽嘴里还不住的哄着,咱们刚从地里干活回来,不能喝凉水,瞧瞧这一身汗,如若被那凉水进肚。还不炸了肺啊?咱们先进圈休息片刻,等水不太凉了,咱们身上的汗水落了,让你们喝个够。栓子娘这哪是在看管牲口啊?分明是在看管自己的孩子啊!
栓子娘把料填上,水饮了,拍拍手,直直腰,擦巴擦巴脸上的汗珠,刚想坐下歇一会,她看到邻居六奶奶给翁子爷送饭,进了牲口棚。栓子娘这时才感觉自己的肚子也咕咕叫了。她扭转身儿,和六奶奶、瓮子爷做了告别后,转身出了牲口棚的门。
呦!嫂子回家呀?栓子娘一出门,和队长打了个照面。嗯,这里的都拾掇好了,我回家做饭去。栓子娘嘴上说着话,脚步却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急匆匆的往前赶。哎,嫂子,嫂子,你先别急着回家,我有话要跟你说。队长转过身,追着栓子娘说道。听队长这么一说,栓子娘停下了脚步,转过身问道,啥事?你快说,我还急着回家做饭呢。
队长疾走几步追上栓子娘说道。嫂子你知道吗?昨天晚上治保主任为了巡视咱们村的安全,在大队的仓库旁发现了一个小偷,在与小偷的搏斗中,手和胳膊都受伤了。听说治保主任受伤了,栓子娘心里咯噔一下。昨天晚上那一阵的乱棒、猛砍,她还真不知道是不是打到那个老鳖头治保主任的身上。现在听队长说治保主任受伤了,她还真为自己昨天晚上的勇敢而感到高兴和自豪,这得感谢栓子他爹,要不是栓子爹给自己托那个梦说的那几句话,给自己打了气,自己哪来那么大的勇气啊!她心里那个爽啊,比三伏天站空调屋都要爽!
栓子娘暗暗骂道,你个兔崽子,倒会找理由,还找了一个假公济私的理由。抓小偷?抓坏人?分明你是个坏人,这才叫贼喊捉贼。见栓子娘没啥反应,队长又往前凑了凑说道,咋啦?你不去看看人家,你可别忘了,你到牲口棚喂牲口这个清闲活可是人家给你找的啊,你可不能忘恩负义。
栓子娘本想说,他给我找清闲活是为我好啊?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他是在打俺家冬秀的主意,他是为了给他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儿子找媳妇儿。可她回头一想,这句话不能说,因为她知道治保主任和队长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是穿一条裤子的人。
栓子娘把想说的话,掖巴掖巴塞到肚子里,转过身向家的方向走去。队长也不善罢甘休,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边走边问你到底去不去啊?你到底去不去看治保主任呀?人家别人可可都去了。他对你是有恩的,你得去呀,你必须去呀!队长的脚尖碰着栓子娘的脚后跟,寸步不离的,跟尾巴狗似的在后头嚷嚷,刚才去治保主任家了,治保主任还提起了你,我说治保主任对你有恩,你一定会看他的,我还给治保主任打赌说你一定会看他的,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一准儿回来的。
栓子娘愣在了那里。原来队长是从治保主任家出来的,他是来当说客,来劝自己去看望那个王八犊子的。栓子娘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心里骂道,你这个狗奴才,你这是去巴结治保主任啊?哼!你也不是啥好东西。
队长和栓子娘一前一后的走着,忽然看到前边有两个妇女,筷着空篮子边走边说笑的从对面走过来。栓子娘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大队里村干部的两个家属,他们一定是去看治保主任了。
栓子娘刚想急走两步,超过他们回自己家。就在转弯处,她看到了治保主任,挎着一只胳膊,把两个大队干部的家属送了出来。
等栓子娘急匆匆的,低着头从治保主任身边路过时,她分明听见治保主任,从牙缝里恶狠狠的挤出了一句话,来日方长,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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