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溥心畬有关的书（一）

与溥心畬有关的书（一）

       买了本《溥心畬谈艺录》，内容丰富，老师嘱咐“好好读读”。没想到书中时见错漏，看得我一路提心吊胆，边读边校注，读完，整本书也成了花脸猫。若一一列举，连注释带勘误，恐怕都够再写本书了。现将发现的问题大致总结一下：

       1.形近而讹的错字。如将“自”作“白”，“鸣”作“呜”，多一笔少一笔，若对书中内容有所了解的话，还算一望而知。

        2.还有一种错字，稍微麻烦一点，得猜。例如：

        “不图今日得见右手书”这句，就有些让人莫名其妙。因为是在讲新罗书法家金生的作品，所以我估计“右手”是“右军”之误。查了资料，果然。有的引文作“不图今日得见王右军手书”，就更容易猜一点。

        3.释读有误。

        这种错误又可分作两类。一类是编者不熟悉行草字体，以致错认了溥心畬手写稿中的一些字。如“近世翻摹，狸虎豹之鞟矣”，不深究似乎也说得通，但对照溥的手稿，就会发现“狸”本该是“猶”。

        另一类是句读的问题，这算是难度最“高”的错误了。比如书中有一段原文是这样的：元荆溪，吾国良工，制墨吹箫以意，制桐花烟墨赠云林，云林为作《荆溪清远图》。粗粗一看，也能明白大意：有人赠倪云林墨，倪云林为其作《荆溪清远图》。但细究起来——“元荆溪”是“吾国良工”的名字吗？还是别称呢？“元”不是指朝代吗？“荆溪”是个地名呢......什么叫“制墨吹箫以意”？——实在禁不住推敲。以溥二爷的学问，当不至写出这样似通非通的话来吧？既然存疑，没说的，查。还真在《赵氏铁网珊瑚》卷三里找到了类似的记载，原文无标点，我大致断句如下：荆溪吴国良，工制墨，善吹箫，好与贤士大夫游。张贞居每馆寓其家，舣舟篱傍，兴尽便反（返）。故国良得贞居翰墨为多。今年夏，予以事至郡中，泊舟文忠祠后。国良便从溪上具小舟相就，语为援箫作三五弄，慰予寂寞，并以新制桐花烟墨为赠。予嘉其思致近古，遂写《荆溪清远图》以遗之。实（时）至正十年四月廿一日也。东海倪生记。看到了吧？划线部分差不多就是《溥心畬谈艺录》中所引的“原型”。另外，《清閟阁全集》卷三中，收录了倪云林的一首五律，也与吴国良有关，诗云：

生住荆溪上，桐花收夕烟。墨成群玉秘，囊售百金传。

孰谓奚珪胜，徒称潘谷仙。老松端愧汝，法已入玄玄（一作‘桐法更清妍’）。

诗前还有一段话可做参证：“义兴吴国良，用桐烟制墨，将游吴中求售。赋诗以速其行。”所以，《溥心畬谈艺录》中那段话做如下调整较为恰当：元荆溪吴国良，工制墨吹箫，以新制桐花烟墨赠云林，云林为作《荆溪清远图》。

        4.妄改。我一度以为自己买到了盗版书，想想又觉得不像。盗版的错字一般都属于“形近而讹”的类型，很少会对原文妄改——那太花时间、费精力。而书中第一句就有这个现象：“天地变乎？四时不忒，古今不易；剥地不变乎？往复无恒道，消长无恒事。”如果不是后半句将“天地”误作为“剥地”，那句“往复无恒道”中的错误百分之百地会被我忽略掉。此句中的“往复”其实应该是“剥复”，语出《易经》，是“盛衰”“消长”的意思。编者一定是觉得“剥复”说不通，也没有查，所以自作聪明地改成了“往复”。

        以上这些错误，前两种都是相关人员工作不认真造成的，根本不该出现。后两种看似较有“技术含量”，关乎文化水平，但也绝非不能避免。现在是什么时代？有网、有书、有人，查资料多方便啊。我一个普通读者都能发现的问题，靠文字吃饭的编审校对一干人等，难道看不出、查不到？归根结底还是一个态度问题。

        还有一类错误，属于作者的笔误或误记。虽然不是编者造成的，但我认为也应该做出相应的注释和说明，以免谬种流传，才是负责任的态度。试举二例如下：

         （1）吴道子曰：“关仝有笔无墨，项容有墨无笔。”对中国绘画史略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关仝的是五代时期的画家，远远晚于吴道子，前人如何能对后人的艺术成就进行评说？这段话出自荆浩的《笔法记》：“吴道子画山水，有笔而无墨，项容有墨而无笔，吾当采二子之长。”

         （2）书中列出了四首张长史（张旭）逸诗，但这四首诗的作者都有不同说法，应做出说明。这四首诗分别是：

杂咏四首（宋·王安石）

故畦抛汝水，新垄寄锺山。为问扬州月，何时照我还。

已作湖阴客，如何更远游。章江昨夜月，送我到扬州。（书中所引）

证圣南朝寺，三年到百回。不知墙下路，今日几荷开。

桃李石城坞，饷田三月时。柴荆常自闭，花发少人知。

见远亭上王郎中（宋·王安石）

高亭豁可望，朝暮对溪山。野色轩楹外，霞光几席间。（书中所引）

树侵苍霭没，鸟背夕阳还。草带平沙阔，烟笼别戍闲。

圃畦荷气合，田径烧痕斑。樵笛吟晴坞，渔帆出暝湾。

登临及芳节，宴喜发朱颜。夹砌陈旌旝，褰帘进佩环。

晚过北水（宋·欧阳修）

寒川消积雪，冻浦渐通流。（书中所引）

日暮人归尽，沙禽上钓舟。

和人三桥（宋·欧阳修）

笳鼓下层台，旌旗转长屿。

桥响骛归轩，溪明望行炬。

北临白云涧，南望清风阁。（书中所引，“云”作“雪”。）

出树见人行，隔溪闻鱼跃。（书中所引，“闻”作“有”。）

断虹跨曲岸，倒影涵清波。

为爱斜阳好，回舟特特过。

        写到此处，有点怀念上学时买的那些书，虽然都是平装，纸的质量不太好，但内容扎实，绝无错别字，看得特别放心。可如今动辄几十数百元的书，没有错别字的如凤毛麟角，仿佛“齐、定、清”这种事是不存在的。书不再是不说话的老师，读者简直成了扫雷的工兵。此谁之过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