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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九点，万山镇一带寂静而清冷。
这是远郊的乡镇，人口稀少，加上人们习惯早睡早起，所以，到了晚上九点钟，除了偶有鸡犬相闻，人们是早已睡下的。更何况，这冬夜还下着细雨，还夹着冷冽的寒风，更是适合躲进被窝睡大觉。
不过，在这万籁俱寂之中，万山镇最偏远的沈家村村头却是个另类的存在，这里不仅灯火通明，还车来车往、人进人出。
原来， 205国道从安徽省进入浙江省由沈家村而入，为了做好防疫工作，县里特地在沈家村村头设立防疫卡口，派人值守，对入境车辆和人员进行检测检查。
“务必要守护好卡口，确保将病毒阻挡在省门之外。”县里这么要求着。而老林在卡口负责核酸检测，也是守护工作人员之一。
这卡口几十号工作人员，有带班领导，有值守干部，有专业技术人员，也有维护秩序的民兵和志愿者。老林属于半个技术人员，也属于半个志愿者。
核酸检测本是卫生系统负责的，但是卡口检测量大，卫生系统人手不够，于是本是志愿者的老林在经过一番培训之后，就赶鸭子上架了。好在老林也有执业资格证书，不算违规。
“老林，你这又干志愿者又干核酸检测的，累不累啊？”
对于同事们的疑问，老林总是笑呵呵地回答，“还行，咱年轻。”
说年轻，其实也不年轻了。老林新年36岁啰，孩子都上幼儿园嘞，中年发福的样子，和“年轻”两字相去甚远。但老林喜欢干这工作，当然是年轻的心态。更何况妻子因疫情而待业在家，也需要多一份收入。
晚上九点钟，老林在工作了13个小时后，终于可以换班回家了。老林麻利地搓完最后一根棉签，优雅地从货车司机嘴巴里抽出来，点入检测瓶里，然后开始摘面罩和防护服。这一天忙活下来，面罩内侧早已起雾，很影响视野。
“幸好是近距离戳棉签，不然真找不到货车司机的嘴巴呢，戳到人家鼻孔里可就麻烦了。”想到这里，老林不由得笑出声来。
老林换了个口罩后，一边朝停车场走去一边在心里默默祷告着：“天父，你的孩子在这里静默，祷告，感谢天父助我一天圆满的工作，感谢天父给我力量，坚固我的信念，我要遵你的旨意，行你平安喜悦的道路。阿门。”
“神爱世人”， 老林信耶和华，觉得在卡口负责守护工作，也是一种奉献，是爱世人的表现。而且还有报酬，两全其美。
老林祷告完，已到车上。在发动机启动那刻，老林想给妻子打个电话，但又止住。下班给妻子打电话，是老林的习惯。下班早点回家，也是老林的习惯。所以，“还是到等红绿灯的时候再打吧，既不耽误打电话，又不耽误早点回家。”
然而，老林出了卡口，走了三四个红绿灯，都是绿灯。老林纳闷了，这红绿灯也真是的，你不想它红的时候，它偏偏一路红灯，等你想要个红灯打电话呢，它就一路绿灯了。唉，真是的。
在过了第五个绿灯的时候，老林觉得汽车前挡风玻璃有点起雾。
挡风玻璃的起雾，和做核酸检测时戴的面罩起雾是一个原理。外面空气湿冷，而里面温度高，玻璃的内外两侧存在温差，等你呼出的热气触碰到玻璃，外侧的冷便使得嘴里的热气凝结为水雾，覆盖在玻璃上了。
“这可真是。”老林嘟囔着，“开空调无疑是最好的除雾方法，只是，油价都飙到九块多了，开空调太费油。”
不开空调还有其他除雾方法吗？老林大脑飞速转动起来。当然是有的，一个是开窗，让外面的冷风吹进来，把温差消灭掉；或者是开暖气，让更热的暖气把水雾冲淡。老林这么想着，就打开了车窗。
“呼！呼！呼——”冬夜的冷风真不是吹的，更何况是南方的冬夜冷风，带着刺骨的湿冷，扑面而来，直戳脸颊，钻入领口，就是不开车也已经受不了了，何况是深夜无人车速80迈的情况下呢，脸如刀割啊。
“靠，这么冷。”老林一个寒颤，马上把车窗拉了回去。
那只好开暖气了。老林等车窗一关好，就立马打开了暖气，而且开到最大——是暖气，不是空调哦，燃油汽车的发动自然有暖气，所以，开暖气并不增加油耗。
果然有效，随着暖气的增大，前挡风玻璃的中间部分水雾已渐渐消减，确实被暖气冲淡了。但是，车窗四边却还有雾气，可能是暖气没有直接冲的原因？——不过也无妨，毕竟是在国道上开车，路况好，只要看清前方就可以啦，这大晚上的，道路两侧也没什么情况。而前方，水雾被暖风吹散了，视野还行。
老林为自己的得以之作感到开心，又省钱了，嘿嘿。
在过了第七个绿灯的时候，老林觉得有点困乏。难道是工作累了吗？老林这么想着，又觉得不是。老林再一想，对了，或许是暖气所致，“暖风熏得游人醉”嘛，冷会使人惊醒，而暖恰恰相反，会使人昏昏欲睡。
但是，不开暖气也不行啊，起雾的危险太大。而开暖气又困，咋办呢？“不如整根烟抽抽，”老林暗自笑道，自从妻子怀孕之后，就没有再抽过烟了，一则健康，一则省钱，“今天且过过隐，抽它一支。”老林伸手摸向副驾驶室的储物格，然而，储物格里面空空的，是妻子把香烟收了吧？
老林打个哈欠，然后开始唱歌，“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嘿——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嘿——”唱歌能够提神，嗨起来。
然而，一首歌还没唱完，只见：
“啊——”老林一声尖叫！右脚猛踩刹车。
“滋——”轮胎和路面硬摩擦出吱吱的声音。
“砰——”无声处的一声巨响，老林觉得自己完了。
就在“哼哼哈嘿”的时候，右侧路边一个小身影窜了出来，鲜艳的红色马甲，似乎是女孩子，余光瞥去个子大小大概是三四岁。老林80迈的车速，根本踩不下来。碰撞难以避免。
“应该是撞到右前侧了，这下完了，”车里暖气充实，老林却一身冷汗，“80迈，超速了，全责，会不会死，小孩，重伤医药费咋办——超速了，要坐牢——妻子、孩子怎么办？坐牢，没收入，娘儿俩吃什么？！”
就在车辆尚未一脚刹死时，老林慌忙着踩上油门，往前面窜了过去。
“天父啊，我赞美你，你是满有怜悯的神，压伤的芦苇你不折断，将残的灯火你不吹灭。天父啊，我感谢你，你能体谅我的软弱，你会卸去我的重担，依旧照着我的本相接纳我。哈利路亚。”
老林不知道自己的车是怎么往前窜的，但油门和方向盘的配合却是朝着大路奔袭。冬夜的细雨微寒而无声，拍打在前挡风玻璃软弱无力，车内暖气呼呼呼吹着，把前窗的水雾冲散到四周。老林已经顾不到这些，内心慌乱着祷告。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突然，前方的红绿灯亮了。是红灯！老林不由得踩下刹车。
在斑马线前，在昏暗的路灯下。
车已停住，马达的抖动声音安静了许多，但四周的黑夜却愈发浓厚起来。细雨无声，轻轻滴落在车身上，老林听得分明，“砰，砰，砰……”是心跳声吧，在寂静的夜路上无处遁形。
老林试着用手按住心跳，心反而跳得变本加厉了。“砰，砰，砰……”仿佛要把周围黑夜里的一切都招引过来，“看呀，老林在这里，老林的车在这里！”
老林慌张地四处探望，四周是一团浓厚的黑，只有路灯打在车身上，仿佛是舞台上的聚焦灯，又仿佛是上帝的凝视。而红灯明亮扎眼，警示着剧本尚未落幕。
老林不由得紧闭双眼，趴在方向盘上，眼泪却忍不住从眼角渗了出来。继而低声啜泣，“天父啊，现在该怎么办？我坐牢了，孩子他妈没工作，孩子才三岁半啊，他们怎么生活下去？”
老林停顿了一下，说到孩子，就想到那红色马甲的孩子，“天父啊，我有罪，我要怎么才能赎罪啊。孩子，才三四岁大小吧，我为什么开这么快？夜晚的路上怎么突然有人？天父啊，我该怎么办？”
老林擦了擦眼泪，以方向盘为垫子，跪拜祷告；“天父，我赞美你，你是不轻易发怒的神。天父，我感谢您，你没有按着我们的过犯来待我们，为的是你要给我们悔改的机会，使我们转向你。你是满有恩典慈爱的神，你有丰富的慈爱与恩典。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祷告完，老林又哭了，泪如泉涌，“神爱世人，我祷告耶和华的宽恕，我怎么会被孩子宽恕呢。我连自己的本心都守不住，怎么会得到耶和华的宽恕？”
“天父啊，你是否在指示我，承担该承担的，走该走的道路？”老林忽然觉得应该回去看看，“要守住自己的本心。”
“天父啊，愿你成为我生活的中心，人生的方向。求你使我时时监察自己，不落入撒旦的网络中。无论做何事，都在你的美意中，不偏离你的正道，在你的应许里持定信心，向着你所恩典的奔跑。哈利路亚。”
红灯已经变绿，老林却扭转车头，毅然决然地朝案发现场开去。
老林把车窗摇开一条缝隙，冬夜的寒风飕飕而入，打在脸上微凉而清醒。随着时间推移，前挡风玻璃也逐渐清晰，连四周都全无水雾了。
没多久，老林就回到了刚才碰撞的路段。但是，下车后却只见地上一滩暗红色的鲜血，在寒夜里凝固成血团，然而四下张望并无孩子。再次搜寻，依然没有孩子的影子。
老林像一根棍子般戳在路边不动，“明明是撞到人了，怎么只见血团，而不见人呢？”老林觉得奇怪，“或许已经被人救走了？”
如果被人救走了，那我真正是肇事逃逸了。老林连忙拿起手机，拨打了110报警，“喂，110吗，我报警，我开车撞到人了。”
“在什么地方撞人了？有没有人员受伤？严不严重？”
老林回答不上来。明明撞到的是一个红衣小孩子，但现在并没有看到人影啊。
警察觉得这怎么可以报警？不是瞎胡闹吗。老林只好承认，当时是往前冲窜了，但是折回来也就十来分钟，怎么没看到人了？那，是不是有其他人报警呢？说这边有人受伤啥的？
警察的回答是否定的。而且，也不接受这样的报警。
老林放心不下。明明是余光瞥见了小孩啊，穿着红色马甲呢，怎么会没有人？或是其他人救走了，而没有报警？
老林觉得不妥，叫警察叔叔务必过来看看，“我没有逃逸，只是往前窜了一下，就回来了。”
十分钟后，交警来了。查看现场，看刹车痕迹，看血液凝固，说应该是有碰撞。但是，没有人报警，而且现场也没有小孩，那可咋办？警察最后决定，到附近的村庄看看吧，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结果，一到村庄，就看到一户人家灯火通明，几个人围在房屋大堂里，边上生着火炉取暖，火炉不远处卧着一条大狗，而大狗身上穿着红色马甲！
原来如此。不是撞到小孩，而是撞到大狗了。
老林像鼓鼓的皮球被针戳了一下，憋着的气顿时消去一半，人变得轻松而柔和。仿佛是劫后余生般的快感，老林走近狗主人质问，“你好好地给狗穿什么马甲？”
“这大冬天的，不穿马甲会冷啊。”狗主人解释道。
在警察的协调下，双方互相对了口供，事实清楚明了，就是大狗晚上到路边乱窜，而老林车速太快，于是碰撞了。责任一半一半。所幸狗只是出血，尚无性命危险。老林爽快地赔了狗主人1000元钱，然后开车回家。
老林开着空调，车窗清明且没有水雾，夜路宽敞而无碍。老林祷告着：“天父啊，感谢、赞美归于你。你所安排的尽是完美，你让我看到完全的人生，使我在基督里明亮，依靠主的恩典得胜。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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