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小照片夹杂在一堆旧照片里,发现后,拿起来看了好久。
那是个八月的早晨,我和母亲在去往东山的路上,途中遇见带着相机的安叔叔,他为我们母女拍下这张照片。
这个被定格的瞬间,让多年后的我在这个夏末久久回望,把回忆和思念扯成三十余年的光阴那么长。
你看那宽大的水泥路上没什么人,从未被修剪的垂柳和杨树恣意生长。路边的野茅草比我的个子还高,还有大堆的狗尾草,它们一起在清晨的阳光下发亮。
那是小学五年级暑假的一个周日,母亲正如我现在的年纪,我陪她去值班,我们的午餐是四穗苞米,就裹在我捧着的报纸里。
我们要沿着那条没什么人的水泥路一直往前走,在路面越来越破败荒芜的时候,拐上左边的山路。山路被罩在林荫里,鸟鸣虫叫,清凉适宜。我兴致盎然,不停地跟母亲说话。
“妈,你能不能借辆自行车给我骑骑。”
“妈,我想去二门岗的海边玩会儿。”
“妈……”
母亲工作的地方,位于东山半腰,是一座西式的楼房,就在她和父亲举行婚礼的张学#良别墅的旁边。
她负责的警#卫#队库房在一楼,屋子南面是木窗,窗前是母亲的桌子,上面放着黑色的活页账本和黑色的拨号电话。另外三面墙都是顶到天花板的柜子,里面满满地摆放着制服,腰带,帽子,皮鞋……
当我回望往事,目光似乎变得通透,没有什么可以隐藏,也没有什么变得难以理解。我的视线穿过斑驳的树荫,看见那些用生命演绎的日子,不容丝毫更改的过往,像戳不破的梦境,兀自地上演。
母亲坐在桌前看报纸,她还要整理柜子里的东西,翻看账本,烀中午的苞米,想自己的心事。
一个值班的叔叔进来,母亲拜托他教我学自行车,他立刻答应。我好高兴,边往外走,边告诉他,其实我已经会骑了,就是不太稳,叔叔您帮我把着后座就行。
叔叔更喜欢把我抱上车这个环节,虽然我拒绝,说我会上车,可他还是那么热情地,不容分说地把我抱上车,一只手臂环绕在我的胸前,另一只手托在我的胯下。
如此这般被抱了几次,我终于决定不骑了,不玩了,我冲他摇头,却不好意思注视他,怕他发现我的窘迫和不安。
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只要我不说,只要母亲没看见。
蝉声猛烈嘶鸣,树荫蔽日。我在最大的那株槐树下的花坛边啃光了两穗苞米,用苞米渣子供养了一群蚂蚁,并将揉烂的凤仙花小心地覆盖在指甲上。
我永远记得东山的午后让我感到的深深的寂寥,太阳像是忘记了滑落,周遭的事物已经激不起我半点的兴致。如果我踏进林子,小路两侧的野草会瞬间将我湮没,只有东边半隐半现的石阶敞亮可亲,它逶迤而下,像一个邀请。
那里通往山下的海滩,海就在二门岗的铁栏外面。我清晰地记得海浪如此之大,白花花地拍过来,一个紧接着一个。我无法听清门岗阿姨的问话,只能敷衍地胡乱应答。
……
东山,想起你,即使有海浪拍过,有蝉鸣撕扯……我还是感到寂寞。
我透过冬青丛后灰蒙蒙的玻璃窗,看见母亲孤单的身影,她把报纸翻了又翻,她的目光定焦在一个虚无的空间。
我看见十一岁的自己,在返程的路上蹬踩着一百单八级石阶,奋力摆脱海浪的声响。我沸腾,又恐惧,那澎湃的力量似乎会拽住我,我得要赶快返回母亲的身旁。
东山,寂寞的东山,你一定也还记得我挎着母亲的手臂回家的身影。
我不知道母亲这一日的心情,她的神思和渴慕我都无从了解。
母亲也不知道我的身体被触碰,还有因为海浪迸溅,我的腿和手臂都是咸的。
东山张学良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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