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无星辰（六）

果然人是守不住秘密的。你如果有秘密想被人知道，就告诉别人，总有一天，你心底不能告诉当事人的秘密，会传到他的耳边。

晓语特意把结婚的消息告诉了吕芳，邀请她来参加婚礼。

晓语这么做不言而喻，我们都在用一种决绝的方式告诉对方，我们是真的回不去了。爱情的游戏是只有一个人也可以继续的，但连那个人也退出了，这个游戏就停滞了。他们各自加入新的游戏当中，他们得遵守新游戏的规则。

吕芳同上次知晓她和高奘在一起时一样，不过这次除了惊讶更多的是理解。

“你放下了？”自从晓语和高奘分手后，她们聚得不多。但是晓语对高奘的心思，吕芳多少知道。现在突然说结婚，让人很意外。我们对于事件总有自己的揣测，就像故事的结局我们早就知晓，但还是好奇为何会走向这结局。不是我们在过生活，而是时间推着我们向前，回头，只能将自己留在地狱。我们别无选择，自暴自弃，泯灭良知。

“我也该结婚了。”

晓语的语气里充满了自知的无奈。对现实低头不可耻吧？留着你们继续做斗士，我先投降了。晓语并不希望自己的选择被肯定，她渴望听到骂声。斥责她的妥协，斥责她的变心，斥责她的懦弱。然而谁都没有说什么，在婚姻这件事情上他们都太宽容，你也被如此要求。

“恭喜你。”吕芳的祝福一如她的洒脱。无可奈何但也不多说，这是成人世界的守则，沉默远比呐喊更招人喜欢。

我们也常常不认同对方，却又无法全盘介入，那种无力感，最后成为陌生感。当你在做选择的时候，注定有一些人要离开。

说什么捍卫你选择的权利，不过是一个无力者的呻吟，自我的自慰。捍卫本身就是一种暴力，一种对立，它不该如此轻飘飘。

“你不是劝过我，早该放下的。”吕芳勉为其难地笑着点点头。是啊，破裂的感情，失去的爱情，我们都本能的劝当事人忘记，快点走出来。可当你真走出来的时候，她莫名生出悲凉。感情最大的仇敌是时间，最大的谎言是我发誓。

当一段感情结束，又一段感情滋生，我们真的无法不唏嘘，人类的爱真是短暂。人都是健忘的，尤其对于伤痛。人都是懦弱的，尤其自己贫穷。

吕芳多次说了祝福，便各自带着情绪告别。

与吕芳的友情是各自保留着，她们无法全盘脱出细节，她们很少交换秘密。

婚礼定在十月初三，是个吉日。古历说这日宜婚嫁。就这样许多人从三点就开始忙碌。

人很在意外在的隐喻。喜鹊来临，倒贴福字。为了小孩有个锦绣前程，找师傅算着吉时出生。人对美好的执念多可怕，可以决定你的生死。我们都在过一种既定的人生，就像荧幕上放映的电影，书柜里的小说，故事早有结局。不管开场怎样，中端如何走。

好在电影可离场，小说能跳章。可以找一个欺骗的方式，这是善意谎言能以活着，并运用多处的动力。

婚礼的日子越来越近，晓语回家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婚事、丧事、乔迁。这些牵扯出庞大家族陈年债务的事情，总是轻松动员一大批人加入。邻里走得勤的人，不肖一会儿就占领你家的厨房。来探听，来指导，繁复的礼俗说来说去，无非是红包礼金的事情。这些有些年纪的女人，什么事情都知道，就像装在隐蔽处的针孔摄像机，连你夜里的鼾声都被监听着。

晓语觉得这样挺好，多实在，礼貌、家底全在红色烫金的纸里，刻意不暴露。互相揣度着对方的底线，不愿吃亏又得大方，这是道复杂的数学题。

晓语从城里回家的路，不过八九公里。但这不远的距离却泾渭分明，衬得这个县城就如科技城一般，实在是它附属的乡村太过于落后。103路公交车的最后一站就是这个科技城市的尽头，之后这片被遗弃的广大区域，开始了它的散漫与傲慢。

它脱离科技的监控，晓语的手机搜索不到之后公交的任何信息，就像童话里的南瓜车，十二点前必须回窝。其他早已走向随机。

时间不是给青春挥霍的，它是配备给乡下人的。因为这里的一切都太原始。

黄色的站牌曾是一种先进的效仿，以前道上任何地方只要招手便能上车，当然人多的时候，你再怎么招手也只能被无视。黄色的站牌在这里并不讨喜。自由散漫惯的人，平白多走好几百米，甚至更远的路程，这种管束伤害了他们。

晓语在那里等了半个钟头，车晃晃荡荡地，带着它白日困乏的顽疾。一个急刹车，成年积灰的道路，灰尘快乐翻滚着，学着风的自由，沐浴在夕阳下。这个脱轨的乡村，有着太多工业的痕迹，这一路上的任何物品，包括人，都能抖下不菲的尘土。

公交上没有多少人，苍白皱巴的面容，全齐刷刷看向晓语。就仿佛她是个异乡人一般，各自交换信息，在窸窸窣窣地嘟囔着。一路上，田野亮绿的生机，是晓语所熟悉的。这些原本的乡里人，仿佛认识的，又已十分陌生。若在脸上仔细寻，还是能瞧出几分当年的样貌。

这时与晓语平排另一头穿着碎花长袖的一个老人，扯着略大的嗓门问道：“你是上头村老智的女儿吧。”

晓语对这突如其来的问候有些无措，略显惊慌地微笑点头。她想自己的样貌与父母还是十分像的。遗传的痕迹谁都逃不脱。她知晓总有一天她会变成她父母那般性格。就像晓语每次不理解父母荒唐的行为时，母亲总是说：“总有一天，你也会这样。”

这就像一个魔咒，告诉她，无论国王如何小心，只要时间一到，公主就会沉睡。当她答应这场婚约，魔咒开始生效。

晓语已很久没有回家，也很久没有感受家里拥挤热闹的氛围。城里的人，家是自己领地，乡下的人，可以随意进入别人的家。在这里界限感和尊重是缺乏的，谁都想来凑热闹。这里的群体性太过于明显，但无可厚非它也过于简单与脆弱。

来家里的叔叔阿姨不断夸着晓语的对象。

让人疑惑，这种没见面的夸赞，太过于夸张。在乡下地方，标签比任何东西都更具说服力、影响力。这个连晓语都不能说见过许多面的人，他在这个更陌生的群体受到的赞美，攀比的优越感让晓语有些快乐。

男人常常只需要做好一件事情，就会迎来夸赞。比如做好事业，比如爱一个人。而女人却往往相反。她们被要求好多爱，爱她的子女，爱她的丈夫，爱她丈夫的父母亲和朋友。对了她们不能爱自己的父母，她们不被允许。因为她们在出嫁的时候就被抛弃了。他们如同物品被移交归属，不可有变节的表现。

她们好可怜，一辈子寄人篱下。

金丝雀和笼中鸟就不一样。金丝雀的屋子宽敞明亮，金晃晃，那种炫目会让人迷幻，沉醉其中。布满铁锈的牢笼，赤裸裸昭示你囚徒的面目。

时间将近，晓语如上断头台的罪人，此前瑟瑟发抖，现在坦然。

婚礼用它华丽的样子，铺开。笨重的礼服加身，好在高跟鞋撑起长度。多像两个小孩子在念着成人剧本，演得笨拙，博得满堂哄笑。是笑就好。

到了环节，开始说着誓言。生死不离，贫富不弃。好在这种话不是出自我们彼此口中，我们只说一句“我愿意”。在坐的人看这样一场谎话连篇的戏，留下眼泪，拍疼双手。

晓语记得那夜的天空，黑得吓人，了无星辰。若这也是一种昭示，晓语不觉得可怕。起码有一种生灵，有一个形态在替她说话。她找到同盟者。

故事在这里就结束，对于这些看客。

而之后，没人在意。你真正开始被遗弃，以一种正当的方式。果然人是守不住秘密的。你如果有秘密想被人知道，就告诉别人，总有一天，你心底不能告诉当事人的秘密，会传到他的耳边。

晓语特意把结婚的消息告诉了吕芳，邀请她来参加婚礼。

晓语这么做不言而喻，我们都在用一种决绝的方式告诉对方，我们是真的回不去了。爱情的游戏是只有一个人也可以继续的，但连那个人也退出了，这个游戏就停滞了。他们各自加入新的游戏当中，他们得遵守新游戏的规则。

吕芳同上次知晓她和高奘在一起时一样，不过这次除了惊讶更多的是理解。

“你放下了？”自从晓语和高奘分手后，她们聚得不多。但是晓语对高奘的心思，吕芳多少知道。现在突然说结婚，让人很意外。我们对于事件总有自己的揣测，就像故事的结局我们早就知晓，但还是好奇为何会走向这结局。不是我们在过生活，而是时间推着我们向前，回头，只能将自己留在地狱。我们别无选择，自暴自弃，泯灭良知。

“我也该结婚了。”

晓语的语气里充满了自知的无奈。对现实低头不可耻吧？留着你们继续做斗士，我先投降了。晓语并不希望自己的选择被肯定，她渴望听到骂声。斥责她的妥协，斥责她的变心，斥责她的懦弱。然而谁都没有说什么，在婚姻这件事情上他们都太宽容，你也被如此要求。

“恭喜你。”吕芳的祝福一如她的洒脱。无可奈何但也不多说，这是成人世界的守则，沉默远比呐喊更招人喜欢。

我们也常常不认同对方，却又无法全盘介入，那种无力感，最后成为陌生感。当你在做选择的时候，注定有一些人要离开。

说什么捍卫你选择的权利，不过是一个无力者的呻吟，自我的自慰。捍卫本身就是一种暴力，一种对立，它不该如此轻飘飘。

“你不是劝过我，早该放下的。”吕芳勉为其难地笑着点点头。是啊，破裂的感情，失去的爱情，我们都本能的劝当事人忘记，快点走出来。可当你真走出来的时候，她莫名生出悲凉。感情最大的仇敌是时间，最大的谎言是我发誓。

当一段感情结束，又一段感情滋生，我们真的无法不唏嘘，人类的爱真是短暂。人都是健忘的，尤其对于伤痛。人都是懦弱的，尤其自己贫穷。

吕芳多次说了祝福，便各自带着情绪告别。

与吕芳的友情是各自保留着，她们无法全盘脱出细节，她们很少交换秘密。

婚礼定在十月初三，是个吉日。古历说这日宜婚嫁。就这样许多人从三点就开始忙碌。

人很在意外在的隐喻。喜鹊来临，倒贴福字。为了小孩有个锦绣前程，找师傅算着吉时出生。人对美好的执念多可怕，可以决定你的生死。我们都在过一种既定的人生，就像荧幕上放映的电影，书柜里的小说，故事早有结局。不管开场怎样，中端如何走。

好在电影可离场，小说能跳章。可以找一个欺骗的方式，这是善意谎言能以活着，并运用多处的动力。

婚礼的日子越来越近，晓语回家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婚事、丧事、乔迁。这些牵扯出庞大家族陈年债务的事情，总是轻松动员一大批人加入。邻里走得勤的人，不肖一会儿就占领你家的厨房。来探听，来指导，繁复的礼俗说来说去，无非是红包礼金的事情。这些有些年纪的女人，什么事情都知道，就像装在隐蔽处的针孔摄像机，连你夜里的鼾声都被监听着。

晓语觉得这样挺好，多实在，礼貌、家底全在红色烫金的纸里，刻意不暴露。互相揣度着对方的底线，不愿吃亏又得大方，这是道复杂的数学题。

晓语从城里回家的路，不过八九公里。但这不远的距离却泾渭分明，衬得这个县城就如科技城一般，实在是它附属的乡村太过于落后。103路公交车的最后一站就是这个科技城市的尽头，之后这片被遗弃的广大区域，开始了它的散漫与傲慢。

它脱离科技的监控，晓语的手机搜索不到之后公交的任何信息，就像童话里的南瓜车，十二点前必须回窝。其他早已走向随机。

时间不是给青春挥霍的，它是配备给乡下人的。因为这里的一切都太原始。

黄色的站牌曾是一种先进的效仿，以前道上任何地方只要招手便能上车，当然人多的时候，你再怎么招手也只能被无视。黄色的站牌在这里并不讨喜。自由散漫惯的人，平白多走好几百米，甚至更远的路程，这种管束伤害了他们。

晓语在那里等了半个钟头，车晃晃荡荡地，带着它白日困乏的顽疾。一个急刹车，成年积灰的道路，灰尘快乐翻滚着，学着风的自由，沐浴在夕阳下。这个脱轨的乡村，有着太多工业的痕迹，这一路上的任何物品，包括人，都能抖下不菲的尘土。

公交上没有多少人，苍白皱巴的面容，全齐刷刷看向晓语。就仿佛她是个异乡人一般，各自交换信息，在窸窸窣窣地嘟囔着。一路上，田野亮绿的生机，是晓语所熟悉的。这些原本的乡里人，仿佛认识的，又已十分陌生。若在脸上仔细寻，还是能瞧出几分当年的样貌。

这时与晓语平排另一头穿着碎花长袖的一个老人，扯着略大的嗓门问道：“你是上头村老智的女儿吧。”

晓语对这突如其来的问候有些无措，略显惊慌地微笑点头。她想自己的样貌与父母还是十分像的。遗传的痕迹谁都逃不脱。她知晓总有一天她会变成她父母那般性格。就像晓语每次不理解父母荒唐的行为时，母亲总是说：“总有一天，你也会这样。”

这就像一个魔咒，告诉她，无论国王如何小心，只要时间一到，公主就会沉睡。当她答应这场婚约，魔咒开始生效。

晓语已很久没有回家，也很久没有感受家里拥挤热闹的氛围。城里的人，家是自己领地，乡下的人，可以随意进入别人的家。在这里界限感和尊重是缺乏的，谁都想来凑热闹。这里的群体性太过于明显，但无可厚非它也过于简单与脆弱。

来家里的叔叔阿姨不断夸着晓语的对象。

让人疑惑，这种没见面的夸赞，太过于夸张。在乡下地方，标签比任何东西都更具说服力、影响力。这个连晓语都不能说见过许多面的人，他在这个更陌生的群体受到的赞美，攀比的优越感让晓语有些快乐。

男人常常只需要做好一件事情，就会迎来夸赞。比如做好事业，比如爱一个人。而女人却往往相反。她们被要求好多爱，爱她的子女，爱她的丈夫，爱她丈夫的父母亲和朋友。对了她们不能爱自己的父母，她们不被允许。因为她们在出嫁的时候就被抛弃了。他们如同物品被移交归属，不可有变节的表现。

她们好可怜，一辈子寄人篱下。

金丝雀和笼中鸟就不一样。金丝雀的屋子宽敞明亮，金晃晃，那种炫目会让人迷幻，沉醉其中。布满铁锈的牢笼，赤裸裸昭示你囚徒的面目。

时间将近，晓语如上断头台的罪人，此前瑟瑟发抖，现在坦然。

婚礼用它华丽的样子，铺开。笨重的礼服加身，好在高跟鞋撑起长度。多像两个小孩子在念着成人剧本，演得笨拙，博得满堂哄笑。是笑就好。

到了环节，开始说着誓言。生死不离，贫富不弃。好在这种话不是出自我们彼此口中，我们只说一句“我愿意”。在坐的人看这样一场谎话连篇的戏，留下眼泪，拍疼双手。

晓语记得那夜的天空，黑得吓人，了无星辰。若这也是一种昭示，晓语不觉得可怕。起码有一种生灵，有一个形态在替她说话。她找到同盟者。

故事在这里就结束，对于这些看客。

而之后，没人在意。你真正开始被遗弃，以一种正当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