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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二的念想

杜二的念想

作者: 冷娃说 | 来源:发表于2016-04-29 17:11 被阅读17次

    杜二几十年来一直有个念想,就是想要个儿。用他的话说:有个儿,等过世以后就有人给扶棺材、摔瓦盆,不然会被人笑话。

    可惜杜二打了一辈子光棍,因为他少了一条腿,没人愿意给他当媳妇。

    杜二还是个小伙时,连续几个晚上赌博,白天在砖厂上班时,昏昏沉沉,一脚踏进了搅拌泥浆的机器,小腿被机器打成了渣渣。

    送到县医院,杜二的血几乎流尽了,整个人蜡白蜡白的,躺在架子车上昏迷不醒。县医院的医疗水平本来就差,再加上又是三伏天,根本控制不住伤口感染。杜二的腿在被搅拌机打断后,又被县医院的大夫拿钢锯锯了三次。第一次是入院时锯掉膝盖下的碎肉烂骨头,第二次伤口感染,锯到膝盖上面十几公分处,第三次感染后,大夫也慌了神,对杜二他爹和他几个兄弟说:这回就锯到大腿根了,再感染的话,神仙也没治了。杜二疼不过,说:我不想受这活罪,让我死了算逑了。几个兄弟想着都花了一大笔钱了,这次也不定能成,就商量着不再做手术了。杜二他爹阴着脸说:尽人事,听天命。不管咋,手术还得做,死活看他的造化,回去把我的寿材漆了。

    老天日弄杜二,挨了三锯后,伤口居然没再感染,拆掉纱布时,杜二看着腰底下硕大的肉疙瘩淌了几滴眼泪,叹了一口气。

    杜二他爹割了一小袋自家玉米地中间套种的罂粟壳,每天煮一碗水给他喝了止疼。又把院子里的老槐树放倒,找来木匠扯成板,做了几个架子车卖了点钱,顺便给杜二做了副拐杖。狐朋狗友都来看杜二,却没一个正经,都揶揄道:再锯一次你个货就成了太监,翠翠可就守活寡了。杜二就骂:等我好利索了就先去挨个戳你们母!

    翠翠是杜二没过门的媳妇,出了事,翠翠由父母领着到医院看过他,毕了媒人就来退彩礼,说出这么大的破茬,命是保住了,但是以后肯定是废人一个,这婚结不得。

    本来好端端的一门亲,就因为杜二的一个不小心,黄逑了。过了几年,同龄的小伙子都一个个成了家,杜二还是光棍一条,也难怪,谁家父母会缺心眼把姑娘往这火坑里推。

    邻家的小伙洞房那天傍晚,杜二架着拐也跑去凑热闹,可惜他一条腿使不上劲,一晚上也没凑到跟前去,只能远远地看着别人调戏新媳妇。有伙计问他:老二,你是准备啥时候再张罗个媳妇?有意无意提醒杜二那门黄了的婚事。杜二就说:我媳妇还在你媳妇肚子里!说完他有了生理反应,就架着拐回到家自己解决。从此,别人结婚,他就光去使劲地喝酒,说啥都不再去闹洞房。

    自从剩下一条腿后,杜二就失了劳力,村子分给他的地弟兄们轮流替他种着。平时他也没啥事做,只好整天坐在场合(赌博的地方)消磨时光。每到农忙,别人都下地去干活,场合里就没人了,杜二就只能驾着拐在村里游荡。

    眼看着别人娶完媳妇,不久就接二连三地生娃娃,娃娃们接二连三地见风长大。杜二就想要是自己有个娃该多好,最好是带把的,因为他总听到人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是他没办法,以他目前的条件,找个婆娘是不可能的,想着收养个弃婴吧,可弃婴都是女娃,女娃长大了就是个亲戚家,他又不想要。时间一长,他只好安慰自己,算了,无后不无后,不是还有其他兄弟们给续香火么,还养啥娃呢。

    一转眼,杜二四十多岁了,他住的祖上留下来的老房子终于在一次暴雨后坍塌,他只好买了彩条布在村口挨着马路的涝池旁搭了一个临时的棚子。有人就告诉他可以顺便开个麻将馆赚些小钱糊口。于是杜二买了几张四脚桌子,添了几副麻将,放了一把鞭炮,麻将馆算是开张了。

    麻将馆开张后,派出所看杜二是残疾人,就很少来骚扰,不成想麻将馆生意出奇地好,他就从中抽点油水,虽然不多,好在他花的也少,不几年居然攒了一些钱。

    人没钱时,啥都不敢想,人有了钱,就开始胡思乱想。杜二也一样,他数完柜子里的几万元,就躺在床板上想着托人给找个婆娘。这么多年一个人过来,大事小情都得自己一个人糊弄,腿脚又不灵泛,实在是太辛苦。现在多少有钱了,找个婆娘一起来过日子,能吃一口现成饭,运气好了还能给生个娃。

    杜二想着想着觉得好幸福,他好像看见自己的儿子穿着开裆裤在面前跑动着。

    杜二割了二斤肉,买了一包白糖,架着拐去邻村找媒婆,媒婆收下礼,一个劲应承说没问题,等杜二笑呵呵架着拐跟个钟摆一样走出门,媒婆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道:屎壳郎过马路——当自己是坦克呢!有几个臭钱就想上天,谁眼瞎了跟你去受罪。门楼口的豺狗也呲着牙朝杜二吼。

    整整一年,杜二在给媒婆送了十几斤肉后才知道媒婆是在糊弄他。他生气地架着拐咯噔咯噔往出走,门楼口的豺狗又朝他吼,杜二站住,一拐打到狗嘴上,狗呜呜的夹着尾巴钻到柴垛里,斜着眼睛偷偷往外瞄。媒婆扭着屁股准备跑过来,杜二转过头,牙咬得咯吱咯吱的,媒婆就立住,不敢作声,直勾勾看着杜二扬长而去。

    回到家,杜二和往常不高兴时候一样,又一口气吹了一瓶子劣质白酒,也不睡觉,架着拐噙着烟锅站在麻将馆门口,和一只大公鸡对视了半天,他对公鸡说:罢了罢了,这就是命。

    又过了几年,村里的大头被自家惊槽的骡子一蹄子给蹬死了。他和杜二差不多年纪,两人从小玩到大,出事前一天晚上他还来麻将馆耍,临走时还说赢了不少,硬塞给杜二一把零钱,杜二当时还开玩笑说不要不要,你留着买棺材吧,结果给他言中了。

    葬礼上,大头的儿子披麻戴孝,顶着装满纸钱灰的瓦盆,拄着胳膊粗的柳木棍摇摇晃晃的跟在唢呐后面哭丧。走到村口,刚好就在杜二的麻将馆前,杜二正吃着旱烟,看着白花花、脏兮兮的送葬队伍。突然,“哗啦”的一声,大头他儿把头顶的瓦盆摔到地上,仰天长啸:“爹啊!”瓦盆四分五裂,纸灰打着卷四处飘。杜二猛然间被吓得打了个战,烟锅从嘴里掉了下来。他看见周围的妇人们交头接耳地说:你看瓦盆摔得稀巴烂,哭得多难过,孝子!孝子!

    晚上躺在床上,杜二翻来覆去睡不着,就骂大头:你娘的*,有福不享,着急忙慌赶着投胎弄啥!突然他又很羡慕大头,因为大头死了有儿给摔瓦盆哭丧,再回头看看自己,膝下无子,等哪天一命呜呼,连个摔瓦盆的人都没有,太窝囊了。想到这他觉得好生凄凉,自言自语道:还是得有个儿才好。

    城里人把乡下人叫乡下人,而乡下人还分成山里人和外头人。山里人弄啥都不方便,所以好多人都想去山外面生活,去山外面生活有三个办法,一是钱多,找个村子买个庄基,上个户口;二是女的找个婆家嫁过去,男的倒插门;三就是在外面认一个爹妈。

    杜二就托人打听看能不能在山里收个儿,几年过去了也没有消息,那些想出山的小伙一听杜二是个残废就先怕了。

    杜二五十多岁的时候,这个念想慢慢也淡了,但是每次想到某一天他死后,别人拿一副薄板把他一装,往坑里一扔,扬几锨黄土一埋就完了,他都止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没想到一天有人跑来告诉杜二,山里有个后生,成了婚,还有个两三岁的男娃,就想在外面认个爹,带着婆娘娃出山。

    想都没想,杜二就拍拍独腿说:好事!好事么!

    一切顺利,没多久,山里的后生带着婆娘娃落到了杜二的户口上,人前人后爹长爹短的叫,杜二心里美滋滋的。

    带着“儿子”一家在先人灵前认祖归宗后,杜二就在麻将馆摆了几桌子饭菜,请本家人和朋友们来吃酒。他很高兴,一盅盅喝得不过瘾,又一口气吹了一瓶廉价白酒。酒劲上来后,他说:认个儿,还捎带着媳妇娃,一步到位,直接当爷,我老二也是有福之人。惹得大伙都笑。

    晚上,杜二把儿子一家安顿在村中一户没人住的老房子里,自己就回到麻将馆歇下了。

    躺在床上,他点了一锅烟,吧嗒吧嗒地抽,想着自己到头来终于有了儿,再也不怕“无后为大”这句话了,再也不怕没人给他送终,他甚至决定自己死后,躺的棺材最起码也要十公分厚,还得是油松身加柏木头的。黑暗中,他笑得合不拢嘴。

    第二天一大早,儿媳妇端了一碗粥到了麻将馆,叫了几声爹,没人应,掀开门帘走进去,发现杜二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死了。

    大夫过来看了看,说是脑溢血。旁边围观的人却说:啥脑溢血嘛,老二明明就是高兴死了!

    杜二的儿把自留地边的老柳树伐了,找来木匠打了一副棺材,把杜二入了殓。

    下葬那天,杜二的儿披麻戴孝,顶着装满纸钱灰的瓦盆,拄着胳膊粗的柳木棍健步跟在唢呐后面哭丧。走到村口,“哗啦”的一声,把头顶的瓦盆摔到了地上,瓦盆四分五裂,纸灰打着卷四处飘。杜二的儿呐喊了一声:“爹啊!”可惜声音不大。

    周围的妇人们互相看看说:唉,老二个瓜怂,收了这么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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