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在我死去的地方

我特别怕黑。在黑夜里，我不会得到片刻的安宁。黑暗可以掩盖许多东西。黑暗里的寂静总是带着一种莫名的恐惧。恐惧总是让我更加害怕。我对无力改变现状感到恐惧，我对未来的迷茫感到恐惧。可是我将永远地活在黑暗里了。

我站在宿舍的七楼，望着窗户的外面。地上的那摊血渍已经消失不见了。也许学校已经找人清理了。那么高的楼，也不知道砸在地上会不会很痛。我看着那些人在窗沿儿上钉了许多钉子。窗户只能拉开一点。

全班都在安静地上着自习。快要高考了。我昨天还看见了那位妈妈。妈妈举着巨大的白色横幅站在校门口。她只是想要回她的女儿。那一声声的凄厉冲破了整个教学楼，她在哭，她在嚎叫，“我的女儿到哪里去了？你把她还给我”。我只能听到她的声音，沉闷压抑而带点些许的嘶哑。

没有一个人在学习，他们都在静静地听着，说不清道不明，他们本能地抓住了什么却又恍惚般疏地放开了。她只是一个母亲而已。那些人抓着她的手，抱着她的腰，用尽全力想把她拖走。也许是好多人都扯着她的衣服。他们没有什么恶意，只是不想她打扰那些学习的人罢了，闹起来总归是不好看的，丢了份体面。那是一个母亲的力量和声嘶力竭的呼喊。可是她看不见我。她只是想让她的孩子在这所全市最好的高中里学习，然后考上一个好大学而已。

我听着那声音渐渐湮灭，消失在走廊里。过了许久，我动了动。我得为妈妈做点什么。

“市长，我会处理好的。”校长挂了电话。她看上去比入学的时候更苍老了。她很疲惫，满脸的倦容。去年高三的学生集体罢课，却无果而终。她是一个很出名的校长，在她接手这所高中后考上清北的人数是越来越多了。家长们都以孩子能在这里念书为荣，市长也对她倍加支持。校园四通八达的路口都被铁栅栏围住了。这是一个学校，不是一个牢笼。我不知道她清不清楚这一点。

我一直盯着她的脸瞧。我想在她的脸上找到一丝悔恨与自责，但是没有。在她眼里，也许这只是一个没有勇气面对生活、面对现实的女孩儿罢了，是她的心里承受能力太弱，经受不起一点点的打击。她只是在惋惜一个豆蔻年华般的少女花季般地逝去。

我想动手了。可她没有做错什么。有的人她得罪不起，有的人她也无暇去顾及。校长令许多人尊敬。她只是做了这个时代的人们都希望她做的事。她提高了整个学校的升学率，这是毋庸置疑的。她抛弃不了时代，她在努力做这个时代的英雄。她拒绝不了一些走后门的学生。我犹豫了。

“请进。”她的声音有点干涩。她应该多喝点水。

“坐吧，”是那个监考老师，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黑黑的眉毛一直皱着，从他进来后就未展平过，“当时的情况是什么？详细一点，说清楚。”毫无波澜的声音。

“我……我当时……主要是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呼了出去，“你知道的，这次监考比较严，规定任何人不能带书包进考场，她的包就放在桌子里，”他的话渐渐流利了，“我只是按照规定，给她那科记了零分而已，”他把双手撑在桌子上，站了起来，“这不能怪我……当然……如果早知道她会想不开……我不会给她记零分的。”他摇着头，脖子通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校长，你看这件事怎么办。”

“现在最重要的是安抚家属，我会和市委书记沟通的。”校长象征性的安抚了一下，她喝了口水，“你先回去上课吧。”她办公室里的那盆绿色植物也该浇点水了。温室里的植物也只有这点渴望了。我走到了他们面前。

监考老师坐在椅子上，目光有点呆滞，心事重重的。他的儿子刚上初中。他打开了门，沉重地走了出去。我跟在他后面。走廊有点阴暗，没有灯光。他靠在墙上盯着窗户，一动不动，吐着一圈圈的光晕。烟头有点发亮，还有点刺眼。

那一刻，我是委屈的。我只感到一股巨大的耻辱席卷而来。我一直都是个好学生，我从未受到过这样的待遇。我只是忘了把书包拿出去而已，为什么要说我作弊？我该怎么面对我的妈妈，我那么努力地学习、准备考试，我想成为同学们羡慕的人。就像以前一样。我钻进了死胡同，我想解脱，我不想痛苦的活着了。跳吧，跳下去你就解脱了，有个声音在刺激我，他想干什么？

监考老师准备下楼了，我跟了他一路。他看了看手机，晚上七点了，冬天的白昼总是很短。他出了门口，我顿住了。锁屏是他们一家人的照片。有什么意思呢？谁会为我的死买单呢？一切都很平静。

我依然待在这个校园里。校长依然待在这个校园里。监考老师依然待在这个校园里。我再也没有看到我的母亲。市里的学生都想考进这个学校。我有了新伙伴。

仿佛所有人都淡忘了我的自杀，我时不时出现在他们的梦里。我想让他们记住一点什么，可是我忘了。我想找人报仇，我的怨气太重了。我该找谁呢？我不知道，我只能在这人世间游荡啊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