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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语的意义

词语的意义

作者: 朝晖简书 | 来源:发表于2017-09-24 11:05 被阅读58次

           前几天写一篇游记的时候,用了一个词语“爬上高低”,这是一个无锡方言的词语,并不通用,但是当时就是觉得这样的词语才能够表现我当时的情形,所以就这么用了。这种用法,张爱玲也用过,在表现上海梅雨季节的潮湿燠热给人的压抑感的时候,她用了““渥涩””这个词语。老实说,我写的“爬上高低”,还可以按照字面的意思“详一详”的,张爱玲的这个词语,非吴方言区的人大概就根本没有办法理解了。说到“详一详”,则又是一个吴方言词语,也就是猜一猜的意思,但是“猜”更加宽泛,乱猜也是猜,若有一点推理成分的猜,就觉得“详”更有意思了。——这种用法,其实倒是古意,像《红楼梦》里面,凤姐说“详情度理”,用的就是这个意思。

            杨绛先生是很愿意用无锡话的,她的散文里有这样的话:“快点来看呶!梳则辫子促则腰裙呶。”就是很生动的无锡话。其中的“则”,表示的是一种眼前的状态,相当于“着”,但又不完全一样,一般“着”强调的是正在进行的动作,而“则”更强调目前所处的状态。另外一个“促”,其实是“束”的古音,“腰裙”则是因为裙子束于腰上而有的名称,如果是连衣裙,无锡人则成为“连衫裙”。其实,无锡人称“连衫裙”并不准确,因为“衫”更多指的是外面的罩袍。

          写文章并不是一定要用方言,而是有时候通用的语言,因为太过通用反而失去了应该有的富有地方色彩的独特的韵味,比如张爱玲的那个“渥涩”,不经过南方梅雨季节的煎熬的人是体会不到的。而且,这样的词语实际上已经成为一种特定的心态的代名词了。其实,北方方言也是如此的,赵本山的小品之所以能够如此吸引大家的关注,其实也是表现了东北方言与通用语之间的差异。比如“拔凉拔凉”与“哇凉哇凉”之间的细微差异。

           金宇澄的《繁花》,也算是沪语小说了,不过他关注的不是方言的再现,而是“腔调”的再现,这个不是语言的问题,是文学的问题。举个例子说:小说中写到的上世纪70年代,青年工人阿宝,与电车卖票员雪芝,互相有了好感,小说文字是这样的:“有一次,阿宝问雪芝,我来乘电车。雪芝说,好呀。阿宝说,真的。雪芝说,乘几站,还是几圈。阿宝说,曹家渡到提篮桥,乘两圈。雪芝说,可以。阿宝说,要我买票吧。雪芝说,买啥票。阿宝说,我上来就坐。雪芝说,当然。阿宝说,坐前面,还是后面。雪芝说,坐我旁边。阿宝说,碰到查票呢。雪芝说,就看阿宝讲啥了。阿宝说,讲啥。雪芝笑起来。阿宝说,讲啥呢。雪芝笑了。阿宝说,明白了。雪芝说,讲讲看。阿宝说,我讲了。雪芝睁大眼睛。阿宝说,我就讲,我是雪芝男朋友。雪芝笑起来说,聪明,也是坏。两个人笑笑。阿宝沉吟说,真的不要紧。雪芝笑笑。阿宝说,我单位,是小集体,雪芝是全民,不可能的。雪芝说,可能的。阿宝不响……”多少含蓄,多少风情……简直是妙极了。

            这段对白并没有用上海方言来写。不过说老实话,如果用上海方言来说,味道似乎会更浓一点,因为上海话有很多“话搭头”(也就是语气词,用来调味道的,“搭”,在上海话里也可以作动词,是“品咂”的意思。),一有话搭头,味道就会更浓的。比如“好呀”,比起“好的”、“好啊”已经不错了,但是与“好的呀”比起来呢?后者就更加徐迂委婉,更有风情万种的感觉了,情感自然也就丰富了。还有“真的”,如果是“真的哦”,就有了“威胁式”的试探在里面了,人物关系就更微妙,更有动作性了。

          还有就是“乘”车的“乘”字,乘几站,上海人一般说“坐几站,“乘两圈””应该说是“兜两圈”。这里雪芝应该问“乘几站还是几圈”,但是阿宝应该回答:“曹家渡到提篮桥,兜两圈”。因为“兜”字除了有绕圈的意思外,也有“无目的的,随意的”意思,因为阿宝“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兜”字就传神了。雪芝用“乘”字,是公说公话,不带感情。——当然她这个选择题本身已经流露出感情来了,但这不是词语的问题。

           我想说的是,词语本身是很有力量的,很有表现力的,方言中的词汇,实际上也是适者生存的孑遗,那些不足以表现此情此景的词语渐渐消亡了,而存留下来的,恰恰应该是最有表现力的。反过来,研究一个地区的语言,我们可以理解一个地区的风土人情,研究一个时代的语言,也可以认清一个时代的本质(强烈推荐《第三帝国的语言》一书)。这就是系统功能语言学所要研究东西,也是我最感兴趣的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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