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源

      《红楼梦》这三百年前的文字似犹有余温，似能让人神清气爽、全身生香。作者历经沧桑、饱受冷暖，近而立之年以无情之笔写有情之字，用冷眼暖心批阅十载增删五次，方写成这悼金怀玉、真事隐假语存的《红楼梦》。仔细看来确实如鲁迅所说“苍凉之雾遍背华林”，一开头就是“以乐景写悲情”，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作者对于琴棋书画文戏诗酒文花茶灯碗杯盏草树水石桌椅衣裙医药饮食化妆品小玩件走兽飞禽宫廷祭祀礼制园林设计住房陈设人情世故等没有不熟知的。仔细分析觉得后四十回并不像他人手笔，毕竟要模仿文笔风格比起临摹书画难的多，其细节更多，而且文章的开头就已经用谶语给重要人物定好了结局，总之要想处处无缝衔接太难了。此处没有贬低书画的意思，任何登峰造极的艺术品就算是其本人想打造第二件都是难于登天。

        日本的“《红楼梦》”——《源氏物语》作者紫氏部出身于贵族文人世家，幼时从父学习汉学，通晓音律和佛典。26岁紫式部丧夫寡居，同年开始创作《源氏物语》，27岁紫式部受召入宫侍奉一条天皇的中宫藤原彰子,与此同时清少纳言侍奉中宫定子。她把《源氏物语》讲给天皇与彰子以供消遣，其中融入了她在世上所见所闻的许多真人真事，对无法独立于世除了出家别无出路的女性在恋爱中的不幸以及陷于男女的不伦之恋的处境十分表示同情。平安时代的走婚制以及人人都想生女孩以期实现阶级的飞跃等也加重了这一现象。最终紫氏部辅佐的彰子先生下了皇子，藤原北家得以继续“摄关统治”，即外戚专权辅政。它与《红楼梦》有很多相似之处，或许《红楼梦》也有受他的影响，比如重点人物性格十分相似，都有一个“大观园”，书中多处写琴棋书画吟诗等文人雅事。但紫氏部书里有一种感伤寂静虚无的物哀 、侘寂 、幽玄之美，这种日本传统的审美情趣（病态美），和中国的悲秋伤春相似，只是更纤细柔弱。

     《红楼梦》主要是想警戒世人财与色这两关，全书离不开“情梦”“财色”内容。《源氏物语》大同小异讲情欲与权利，且都讲因果循环。公元1006年紫氏部写下《源氏物语》，早了《红楼梦》七百多年，所以情节、文笔、格局等都差着一些。《源氏物语》社会百态少，多上层贵族之间的权利之争爱恨情仇、管弦之会赏四时美，属于宫廷政治爱情故事。《源氏物语》既是一部统一的完整的长篇，也可以相对独立。采取散文、韵文相结合的形式，以散文为主，录入近八百首古今和歌及白居易的诗，单个故事场景的人物少而有限。《红楼梦》故事场景中各种人物总是聚在一起，是面面俱到且精美的艺术品，篇篇匠心独运、锦心绣口、不落窠臼、变化万千。“其写法有间架、有曲折、有顺逆、有映带、有隐有见、有正有闰，以至草蛇灰线、空谷传声、烘云托月、背面傅粉、千皴万染诸奇。”同为26岁左右动笔，同是百万巨著，同写女子之悲。两位作者都善用幻笔把主人公分为多个影身，在写人情世故方面都如燃犀烛。紫氏部虽然说男子是可恶的，但还是一直在作品中夸赞源氏，不会对他们进行明显的褒贬，是在男女地位方面跳不出时代或思想局限的原因。作品中充满了神道教、佛教的因果报应、缘分命定的思想。《红楼梦》里更多是用佛道来为儒家做铺垫，说理育人。所以太平闲人说：“是书演性理，祖《大学》而宗《中庸》，是书大意阐发《学》、《庸》，以《周易》演消长，以《国风》正贞淫，以《春秋》示予夺。《礼经》、《乐记》，融会其中。”用《周易》来写人事的繁荣与衰落，用《国风》来规劝男女之情爱须重礼教，用四书六经来藻饰文章、劝诫人心。总归于以释道演儒理，佛道智慧致广大而精微，没多少人看的懂，只有儒理可以教化人心。书中总教导百善孝为先万恶淫为首，人要孝顺、洁身自好。

       许多读者看书时都把源氏、匂亲王从头骂到尾，却少有人骂宝玉、薰君。因为同样是看到美的事物与人物，同为情毒之极端，宝玉和薰君不先想到“肉”，而是想到了“灵”，源氏和匂亲王反之，前者想保护，后者想玷污。他们都为富贵人家，都在宠溺之下长大，未经清贫难成人不经打击总天真。不同的是前者极力追求真善美后者极力追求财色功名；前者沉稳有智慧有德，理智胜过了离经叛道的情感，后者纨绔耍小聪明滥情缺德、欲令智昏；前者知世故而不世故有通透的"天真"，后者却徒有虚情假意与弱智的"天真"。贾宝玉、薰君者，忘情多情，源氏、匂亲王者，任情矫情。紫氏部并不直接赞美女性，多用侧面描写。曹老则用大量笔墨特意赞美女性，不仅借宝玉之口说了女儿是水做的，男子是泥做的等诸如此类许多话，而且在一开头就说“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推了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堂堂之须眉诚不若彼一干裙钗？实愧则有馀、悔则无益之大无可奈何之日也。”从古至今的作家笔下以及现世的经历中都可以看出女子大多更加善良无私，但在这两本书中女子不论是公主还是平民都身不由己命运悲苦。但幸好世上因果循环，真实不虚，没有道德不守规矩总有报应，最终书中作恶者都受到了报应。前世债今生果，因此现在男女都要经历没有硝烟的情感战，大部分人身后都硝烟弥漫、内心一片荒芜。

       “淫虽一理，意则有别。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滥淫之蠢物耳。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意乃心之所发，吾故曰才一转身便直达性命。‘意淫’二字，可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可语达。在闺阁中固可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意思说普通人想到的意淫是情色肉欲，但真正的意淫是伯拉图式的精神与灵魂之爱，所以《红楼梦》中说仙佛圣人皆求意淫。宝黛为意淫之首，宝玉可以对着鸟倾诉心事、黯然神伤，黛玉怕花被弄脏亲手葬花，这在我们看来这人犯傻，但并没有，意淫不仅指对人有爱而且对花鸟鱼虫及自然皆有大爱。并不是说仙佛圣人能没有肉欲完全无染，只是他们的肉欲更多是在精神恋爱的基础之上，不纵情色。道情大爱无疆无私无我，俗情滥情纵欲自私自利，俗情纵欲短暂道情少欲长久。唐三藏面对那么多美女或许也动了点心但始终都能把持住，察觉到不对的念头马上断念抽身离去，保持身心纯净。“尘埃拂身，终归洁净之道；莲出淤泥，亦能不染自身。”要修出至真至纯至性至情至善，清心寡、欲淡定从容，才能有赤子之心。可惜“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彩云易散琉璃脆，世间好物不坚牢。”所以世上这种人并不多。

       曾老说道德是最大的信仰，精神为阴，物质为阳。人过度追求功名利禄财色，可精神荒芜的地种不出物质丰饶的果。人间世事无常，荣华富贵金钱名利权利地位，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不过一场大梦。两位作者觉得人性未泯、人心不死，写下《红楼梦》、《源氏物语》，希望闻之足戒，言者无罪。“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恶两种，馀者皆无大异。若大仁者，则应运而生，大恶者，则应劫而生。运生世治，劫生世危。”如今世界75.94亿人口将在今秋达到80亿，这种社会的熏染下恐怕多的是人面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