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也许就是一幅待笔的画。
当你呱呱坠地时,上帝早已为你放上了一块崭新的画板。板上覆着层轻薄的纸,白净得像山上的雪,地上的霜。如果你将来精钻化学,说不定会把它比作二氧化钛。但你什么也不知道。你只是握着笔,深深浅浅的呼吸都似化作扑火的蛾,怀着与生俱来的、强烈的不可抗力,向画板走去。
“唰啦——”
尚钝的笔在纸上留下第一道痕迹,稚嫩得能听见嚎哭。这是一切的开始。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你一刻不停地挥动手中的笔,恨不得将满心的欢喜和惊奇全塞进画纸里。你或许会想要一片云,整个人都陷进去,云里有棉花糖的甜香;或许会想要一扇窗,猛地推开,看惊起的飞鸟和窗隙里暗绿的苔荫。你从周身和自我挖掘出彩色,尽数涂抹在手上,渲染在画里。手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指间的笔舞出了曼妙的旋律,化作斑斓的亮块,像庆典上花炮里的碎屑,轰地喷涌而出。
画着画着,你会突然感到一阵乏力,手腕的酸苦顺着脉络流向心底。指尖有了层薄茧,笔尖也有了层薄茧。速度渐渐迟缓下来,每一笔都不再张扬,总要在离纸1cm处犹豫。
谨慎了,开始琢磨了。
当有一笔怎么也下不去,干脆停下,从头看起。第一笔幼稚的笔触让你忍不住自胸腔发出笑声。紧接着是绚烂的色彩,凌乱却恣意,像爬藤一样四散开来。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再旺盛的爬藤也需要依附啊。于是拿起笔,寥寥勾上几笔定型,似乎能看见五彩的藤顺着它长成了树。
你提笔开画。愈发熟练,愈发精准,每个横撇点捺都有各自的道理。可很快,你又一次停下。画似乎与想象的不同。冥冥中有什么力量在改变它。你踌躇不前,要画下去吗?要顺着这个方向画下去吗?久久不敢决定。手中的笔突然变得极沉,比梦中西西弗斯的巨石还沉。你迷失在了深海里,比蜉蝣还轻。
你望向幼时推开的窗。窗的左边有一轮金光灿灿的太阳,冒着火花,溅出的火星如碾过的烟头,扑闪着灭掉,光点消失在更多的光点里。窗的右边有一轮银色荣华的月亮,清冷幽深,四周缕云都似凝结了霜,月亮静立着,像监视大地的眼球。日月交融之处有灰蒙蒙的一缝,望不透。
你深吸一口气,迟缓吐出,思绪塞满了大脑。你会做出一个决定。一个带着无知和勇气的决定。画画时总要面对这些,谁也不例外。
最终,你的手指会变得麻木,你的思想会变成浆糊。你画不动了。哪怕有满腔的热忱和想象,你也不得不承认,时间已经不再等你。手终于垂下,笔滚了一圈又一圈,不见了。眼睛已无力睁开,画还历历在目,身子却轻乎起来。神明的剪刀落下,带走了画,留下一地纸屑。那纸屑白净得像山上的雪,地上的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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