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2月23日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镇江这座城市。
这座城市好像与外界断开联系,发展速度极其缓慢,就业机会也少的可怜。人们说着来自四海八方的普通话,唯独缺失一门具有镇江特色的地道话。
当天适逢大雪,雪花飘临,覆盖了这片宁静悠远的区域,我刚刚在这里扎根,忙碌得不可开交,于是也好像顺理成章地患了重感冒。
我确信自己实在扛不过去时,才坚定了我一定要去医院看病的决心——一方面是因为财力有限,另一方面则是担忧这里的医疗条件。
医院里的医生们都具有普遍南方人的特征,他们大都温言细语,表情微妙得体,诊断结束后一定会紧随一句——“好好吃药,早日康复。”
这让我逐渐安心,因为没有人会问我,我的家人、伴侣身处何地,没有人会问我为何我会孑然一身;这些问题会导致我莫大的恐慌与焦虑。
好吧,这也许是我心理上有了毛病,可2004年的镇江——这个安详宁乐的小城,会有人忧虑吗?答案在我无意看见的那个女婴的眼中浮现了。
我看不出女婴的具体年龄,只知道我们是临时“邻居”,她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短臂会时不时地拍我一下,我与她的亲属这时会尴尬而不失礼节地相视一笑。
会觉得她可爱吗?好像不会。
新生婴儿总让我有一种“我是不干净的”的幻觉,曾几许我也希望日后能膝下子女满堂,平淡美满地生活。
这种观念完全违背了课本上的男儿应有之志,但随遇而安的种子种下了,就只有眼巴巴地看着它一天一天长大的份儿了。
“苏镇。”
意识到“该我了”,护士小姐的语调已经抹上一层怒意了。
好像要报复我似的,她的准头很差,几次都没扎着血管,我也没想到最先哭的会是她——即使我很怕疼,她抹了一把眼泪:“我真是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抱着女孩的老妇人正巧路过,调侃道:“这是惹媳妇儿生气了吗?唉,小耘,除了生死,什么事不是小事,好好谈谈不就行了吗?”
我刚想开口解释,老妇人又插口:“走走走,等小耘下了班,小耘和小伙子一起来我家坐坐吧,正愁包了的馄炖没人吃呢。”
原谅我的贪嘴和身体的诚实,我和护士小姐不怎么正式地拜访了老妇人——可能她也实在太孤独了,馄炖很暖胃驱寒,屋子里弥漫着婴儿的乳味——这倒变相成了美满的一家了。
“小耘”护士后期对我的态度也有所改善,她和老妇人极其细心地解释了一番,老妇人微妙地点点头,去照料女孩了。
她看到我裸露在空气中的脚踝时,还着实担忧了一回:“你咋么不穿条毛线裤啊,也不怕老了有老寒腿……”
“啊,”我将袜子拉了拉,敷衍地遮住了一节脚踝,“北方来的,没这个习惯,也不怕冷。”
“北方人也是人肉堆出来的,哪能一句不怕冷解决了事?你也不晓得惯着你自己。”老妇人拍拍我只有一层单薄衣料覆盖着的小腿肚子。
“我一个汉子,惯自己做什么?留着给未来的媳妇儿吧。”我苦涩地一笑,又怎么用“我是同性恋”这么忌讳的语句去冷凝老妇人的热情。
“小耘,其实很不错的,”老妇人抱着怀里的孩子,又指点了一下厨房里做清洁的护士小姐,“勤劳能干,生得也俊俏。”
我只是摇头,便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小女孩叫什么?”
“姓顾,名字还没有取好;也就那么回事儿了……”
对啊……也就那么回事儿了,无可纠结,我在告别拥抱老妇人、送别道谢护士小姐、回家的归途中,在心中默默写下了一张张便条:
做个正常人。
扔掉约翰·列侬的唱片。
停止写诗。
烧毁合照。
即使这些事已经在我心中做了无数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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