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8月。
周雷到公司的时候有些没睡醒，工作室也还没开始进入工作状态。他坐在椅子上，身体侧靠在椅背上玩手机。
胖男人走进来的时候，对着工作室里东倒西歪的人拍了拍手掌，提高嗓音喊道：“大家！今天我们模特部来了一个新人，我给大家介绍一下！”
出于好奇心，周雷放下手机，抬起头。那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看手机看得多，头昏眼花，但他揉了揉眼睛，确实没有出现视觉问题。
——跟在胖男人后面那个身材高挑壮实的男人，长了一副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但是他显得比自己更年轻，像是大学生。他穿着一身亮色的运动服，更显得身材结实又挺拔。关键是他的眼睛，明亮又锐利。
那个年轻的男人显然也留意到周雷，这个酷肖自己但显得更老态更沧桑的男人。胖男人站在他身旁，指了指他，说道：“他叫张子楠，是我们新加入的成员！”
“大家好！”张子楠微微鞠躬，笑着对大家说。
工作室里的人鼓掌表示欢迎。周雷也看着他，礼貌性地跟着鼓掌。
胖男人见张子楠没有说什么，于是补充道：“看来子楠有些害羞呢。那我再多给大家介绍两句吧，他虽然是艾滋病患者，但是他今年也才二十三岁，还很年轻，跟大家一样，未来可期。”
大家的掌声和议论声戛然而止，纷纷看着那个看着很健康的人。张子楠腼腆地笑了笑，说道：“大家不用担心，我现在一直有在吃药，病情还算稳定。我加入这里是想证明一下，就算得了艾滋也可以认真地生活。”
“好吧，大家开工吧！”胖男人扬了扬手，对工作室里的人说。说完，他看了一眼张子楠，对他说：“子楠，今天你和周雷合作出一组宣传照片吧。”
说完，胖男人指了一下周雷。张子楠顺着胖男人的手指看过去，竟然是那个“老态的自己”。张子楠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周雷面前，笑着伸出手，说：“周雷哥，你好啊！以后请多指教！”
“好。”周雷也伸出手，礼貌性地与他握手。
周雷和张子楠在摄影棚前面摆姿势，摄影师手上拿着单反，对他们指挥着，并且不断地摁快门。单反里的照片几乎能同步到电脑里。胖男人托着腮坐在电脑前，翻看着照片。
在张子楠的剑眉星目的衬托下，周雷的缺点变得十分显眼。他越发觉得周雷还不如一个得了“绝症”的人。
“你们休息一下吧！”胖男人对着片场那边叫道。周雷冷着脸走到了一个角落。张子楠打量着周雷，然后也跟了上去，坐在了周雷的旁边。
周雷拿起手机，打开微信。张子楠看了一眼周雷手机里的聊天框，发现上面的备注是——“容儿”。
容儿和颜峰那没明说却引人深思的故事，张子楠是知道的，他也想起来自己三年前在游艇上与颜峰的一夜情缘和颜峰抓狂的模样，突然笑了起来。张子楠用手肘顶了一下周雷的腰，说：“周雷哥，你认识容儿？”
“嗯。”周雷甚至没张嘴。
“是写《明月几代流照君》的那个周容儿吗？”
“对啊。”周雷这次张嘴了。
“那你应该认识颜峰吧？他是周容儿的‘密友’呢！”张子楠问。
“认识啊，”周雷说，“怎么了？你也认识他吗？”
“说不上是认识。”张子楠说，“不过几年前我跟颜峰有过一面之缘，还跟他上过床。他在下面，想不到吧……哈哈哈哈——”
张子楠干涩的笑无法感染周雷，周雷只是觉得有些吃惊。他未曾见过颜峰初中时故作女人姿态的模样，所以他难以想象出颜峰躺在别的男人身下做BTM的样子。周雷感觉头皮发麻，不是很明白，张子楠为什么要跟他说起这些。
“本来我跟颜峰做得好好的，做完之后却没有下文了，我倒是挺想他的。一个那么直男的受，确实少见。”张子楠拖长声音说，“我只想亲眼再见一次颜峰，见一次就好了。我也不求能有他的联系方式。”
“这周末，我老婆跟容儿颜峰约了在咖啡馆见面，到时候我也会去。我把咖啡馆的地址告诉你吧。”周雷没想太多，就在微信把咖啡馆的地址发给了张子楠。之后，周雷便陷入了沉默——他不清楚容儿到底知不知道颜峰有过这种过往。所以还是保持缄默。
“子楠，”周雷说，“我猜你也只能跟颜峰见一面了。他不会再想跟你有任何别的关系……他有喜欢的人，不是你。而且你也应该很清楚你的身体状况。我没有歧视你的意思，但是你不是百分百的零风险，没人能赌得起，你应该清楚。”
“嗯，我很清楚，”张子楠点点头，说话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我比谁都清楚。”
周六。
这个“三十八号咖啡馆”与广州的市中心有些距离，并且藏匿于凌乱的深巷之中，虽然装修别致，但到底没什么客人。反正颜峰和周雷都有车，去那里也不算不方便，还比较清静，不会被八卦记者打扰到。
李雅文打开手提电脑，点开了两个文档，一个是她这一周写的正文，另一个是她最新修改的故事大纲。容儿一只手拿着冰咖啡，另一只手握着鼠标，认真仔细地在李雅文的电脑上看着文档。
颜峰拿出iPad，也在看李雅文发到他们几个人的微信群上的文档。周雷的眼神时不时地飘向咖啡厅的正门。
只有他知道，张子楠今天会来。
“雅文，我觉得你这里写得有些累赘，而且故事的戏剧感太重了，显得有些不自然，”容儿放下咖啡杯，把手提电脑推到李雅文和自己之间，说道，“其实女主角和男主角的再次相遇，可以自然一些。”
李雅文盯着容儿看电脑的样子，本来就有些紧张，有些羞涩。然后现在容儿在提意见，她便变得特别认真，还打开手机的备忘录，把容儿说的记录下来。
“我表妹也喜欢写作，”容儿又把手提电脑拉回来，一边看一边说，“要是她愿意的话，我可以把她联系方式给你，你们两个可以交流一下。我想她应该也很愿意有多一个懂写作的人成为她的读者。你也应该是这么觉得的吧？”
李雅文点头。
“她多大？”李雅文问道。
“今年上高中。”容儿回答道。
李雅文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我的天啊！我这个老阿姨，都不太好意思跟高中生聊天了呢！”
“那你大学的时候，不也很喜欢才上初中的我吗？怎么现在这么害羞了？”周雷伸出手，摸了一下李雅文的手背，笑着说。
“干嘛！”李雅文抽开手，又把那只手轻轻地打在周雷的手臂上，有些羞涩地说道。颜峰夸张地皱眉，把椅子挪到了容儿旁边，嬉皮笑脸地说道：“都拿结婚证了，还这么如胶似漆的，救命啊！”
“他们俩真的吓到我了！”容儿捏着嗓音，笑着说道，说完就把身体靠在了颜峰的肩膀上，“我也要如胶似漆。而且我们没领结婚证，不算老夫老妻。”
颜峰情不自禁地舒展开五官，笑了出来，沉醉在清新的甜腻中，伸出手臂，揽住容儿的肩膀，仰起头，享受着容儿贴近自己时的感受。
这时候，张子楠从外面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看见了颜峰，径直走上前，对颜峰用普通话说道：“颜峰！好久不见，你都在学‘一’呢！”
普通话里“一”的发音和粤语里“医”的发音是一样的。颜峰一行人一直在用粤语交流，思维还没转过来。在颜峰看见张子楠之后，神色变得不自然，但心里的厌恶不好意思发作，只能沉住气说：“什么‘学医’？我又不是医学生。”
“哦！我不是那个意思，”张子楠笑了一下，“之前在我身下做‘0’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现在却跟周容儿在一起了？改行做‘1’了？真是太可惜了？”
这时候，他们才反应过来，张子楠口中的‘1’和‘0’，指的是男同性恋中的角色分配。容儿脑袋一片空白，一脸震惊地盯着颜峰。颜峰嘴唇微张，有些慌了神，他从未打算把这一段过往告诉容儿，但现在一切都暴露了，他却不知都该说什么了。
“什么回事？”容儿抓住颜峰的衣袖，问道，“你跟他上过床？！”
颜峰缓缓地、沉重地点头。
“你就是周容儿吧？”张子楠把目光投向容儿，“看你那么紧张，应该是没少跟颜峰上床吧？我建议你也去疾控中心检查一下，万一你也‘中奖’了呢？”
“你什么意思！？”容儿站起身，对张子楠叫道。
“我有艾滋，”张子楠说，“颜峰和我上过床。”
容儿的脑袋一片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顿时，这个咖啡厅里只剩下喇叭里悠悠地飘出来的音乐声。张子楠凝望着颜峰，脑袋里出现了颜峰在那个房间里摁着自己，用拳头打自己的画面，再加上现在颜峰那冰冷的眼神，他似乎明白了，颜峰不再愿意跟他有任何的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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