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楠转身离开之后，四个人都沉默了下来。只有容儿还在阅读李雅文还没发表到网上的小说。容儿总感觉心神不宁，看几行之后，眼前的字就会模糊一次。本来这算是个小聚会，看小说只是小聚会的其中一个环节，可是现在这状况，容儿只是看完了小说，就觉得坐不住了。
就跟大家想的一样。
李雅文收起了放在容儿面前的电脑，看了一下窗外——发现今天的阳光比较柔和，并没有属于八月的那种毒辣，所以她说：“之前宁宁总说想去公园玩一下，都没时间带她去，这一次看天气还可以，就带她出去玩玩吧。”
李雅文说完之后，对周雷使了一下眼色。周雷连忙点头，说道：“容儿，阿峰，我们下次再见吧？”
“行，”颜峰说道。
说完，两个人就匆匆离开了——容儿看起来对那些事情一无所知。这时候给他们留点空间是最好的选择。容儿叹了口气，把玩着受伤的塑料杯，只剩下一些融了一半的冰块和一些混了冰化成的水而变得颜色有些浅的咖啡，一言不发。
“容儿，”颜峰试探性地把身体往容儿那边伸过去，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没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
“我知道。”容儿压低声音说——她只觉得胸口有块沉重的石头，不断地压迫着自己，让她没有力气说话，“应该……都是以前的事情吧？”
“11年的事情了。”颜峰说道，“那时候我们还没重新见面呢。”
容儿点头，说：“你应该没事吧？”
“我没事，”颜峰伸出手，捏紧了容儿的手掌，“我就跟他做过一次。然后做到一半他摘了套，弄我里面了。不过我后来去疾控中心吃了阻断药，也检查过了，我没有事。那时候就想着，反正也没事了，就不告诉你了，免得你知道了之后觉得心里不舒服。”
“有啥不舒服的啊？！”容儿有些无奈地笑了出来，说，“我是要跟你过一辈子的人啊，这种事情你怎么可以自己扛着啊？”
颜峰心里一热，一把搂住了容儿。
容儿在颜峰耳边轻轻地说道：“阿峰，我想去做个检查。”
“艾滋检查吗？”颜峰问。
容儿点头。颜峰想说什么，可是他心里却软了下来，没有了思考的力气——容儿嘴上说愿意跟他共患难，也在自己嘴里听说到了，颜峰是安全的，但是此刻还是想着去做检查。其实也是人之常情，只有数据是实打实的，所有的口头言语都可以任人打扮、随意捏造。
“我不是信不过你，”容儿把东西收进背包里面后，戴上口罩，“但是就想做个测试，更安心一点。你也做一下吧，这些测试定期做一下也好。”
“那我们去疾控中心吧。”颜峰说。
疾控中心。
现在疾控中心提供的服务，比两年多之前颜峰感受到的，要更加完善。现在在前台就能申请领取检测艾滋病的试纸。容儿和颜峰并排站在了前排，在容儿开口说话之前，她摘下了口罩，对前台工作人员说：“你好，我们需要两份艾滋测试试纸。”
“好的，请登记一下信息。”工作人员从抽屉里拿出了两份表和两支笔，递给了容儿和颜峰，让他们填一下基本信息。虽然她已经自称“容儿”，但是在名字那一栏上，她并不能随心所欲，写的还应该是身份证上的信息。
姓名：周容儿
下一栏是性别。表单里要的是身份证上的生理性别，而不是她心中认同的那个性别。她还是勉强地写上字体与其它字并不相称的“男”字。手都酸了。
性别：男
每一次填信息，都似乎在催促着容儿，有些事情，已经迫在眉睫了——它会很痛苦，但涅槃重生时，谁不会痛苦呢？
工作人员起身离开前台。两个人都抬起头凝望着远去的工作人员。容儿用手肘顶了一下颜峰，说道：“阿峰，她去干嘛了？”
“应该是去拿试纸了吧？”颜峰抿着嘴，做思考状。
“哎哟，你很有经验哦！”容儿挤眉弄眼地用身体蹭了一下颜峰的手臂，说，“你以前没少来这里检查吧？”
容儿的话其实没有责怪的意思，但是还是让颜峰心里有些难受，有些透不过气。他回忆起吃阻断药那段时间的回忆，每天暗无天日地躺在宾馆的床上，翻来覆去静不下心，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去想万一自己真的得病了该怎么办。甚至还因为副作用，出现了幻觉，让他差点从宾馆的天台上一跃而下。
虽然他只去过几次疾控中心，可是那背后潜藏的记忆却十分深厚，让他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
不远处有一个来检查的女人，一抬头，发现了那个还没戴上口罩的容儿，还有和她并肩的颜峰。
是电视里的大人物！那个女人连忙把手伸进裤兜里，想拿出手机。结果一个手忙搅乱，裤兜里的手机滑落了下来，掉在地上。手机上套着的硬壳摔崩了一小块。她弯下腰，伸出颤抖着的手，捡起手机，打开摄影功能，把手机的镜头对着容儿和颜峰。
匆忙照了一张照片之后，颜峰转身走到一边，对容儿说：“容儿，你要喝水吗？我去自动售货机那里买一点。”
“好。”容儿思考了一下，说，“给瓶水就可以了。”
等颜峰走开之后，容儿重新戴上口罩，低下头，拿着手机津津有味地刷微博。那个女人也戴上了白色的口罩，身上本来就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衬衫。她走进前台的时候，容儿甚至没有留意到那个女人的出现。
女人走进前台后，看见放在桌子上的两份登记表。登记表的题头写着“AIDS测试试纸申请表”，然后下一行的署名分别是“周容儿”和“颜峰”。那个女人心跳的感觉已经涌上了嗓子眼，拿出手机把那两份申请表拍了下来。她的眼神不断地网上瞄，以免容儿发现正在偷拍的自己。
容儿的手指还在手机屏幕上划动，没抬头过。女人检查了一下照片——虽然因为作案手法不佳而显得字迹有些模糊，但是到底还是能看得见上面的字——尤其是容儿的亲笔字。
那个女人像离弦弓箭一般冲了出去，手里紧紧地捏着手机。
颜峰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和一瓶百事可乐走回来之后，把矿泉水递给容儿，说道：“来，你的水。”
容儿收起手机，拿过颜峰手中的水，拧开盖子，喝了一口之后，说道：“阿峰，你觉不觉得，刚才找上来的那个男的，长得简直跟周雷一模一样。我觉得周雷高中的时候，好像就长那个男的那样。”
“是啊。”颜峰叹了口气，所有的记忆都突然显得不值得说出口，又或者是只凝结成了一句话，“我就是觉得他长得跟周雷一样才跟他上床。”
“什么鬼？！”容儿瞪大眼睛，差点把嘴里还没全部吞下的冰水喷出来，说道，“你那时候不会也像我以前那样贪图周雷的美色吧？！”
“你放屁！”颜峰用膝盖轻轻地顶了一下容儿的腿，说，“我以前觉得，你应该很想躺在长那样的人的身下，跟他缠绵吧？我想站在你的角度去体会你的想法，所以才跟他上床的。”
“然后呢？”容儿眼睛一亮——这种操作还是第一次见。
“他做到一半摘套了，弄得我很狼狈。”颜峰抿着嘴，平静地说，“其实感觉也没那么舒服，而且之后我吃阻断药的时候，副作用还挺难受的。等我吃完药之后，突然觉得，周雷哪里好了？容儿才是最好的。”
“妈的，油嘴滑舌。”容儿把头别到一边，但是却不自觉地笑了出来，“都过去了，你没事才是最重要的。”
前台工作人员手上拿着两份测试工具，放在他们面前，说道：“两位，这是你们的试纸。”
“谢谢。”容儿和颜峰异口同声地说道，一人拿走一份，就离开了前台，钻进他们的小轿车里。
盒子里配上了一份说明书，一支测试棒，还有一根针。测试棒上有一个凹陷的地方。容儿展开说明书，仔细地阅读起来。
“上面说，要扎手指，然后把血挤在测试棒地凹槽里面，静置十五分钟，就会旁边显示结果……一道杠就是阴性，两道杠就是阳性。”容儿一边阅读一边把上面的文字念出来。因为她对文字上的内容感到陌生，所以读出来时，说话也一顿一顿的，总是停在一些奇怪的地方。
“好像验孕棒哦！”颜峰忍不住笑出来，说道，“容儿，你下次也可以用一下验孕棒，每一个有跟男人做过的女人都会有这个可能的。”
“我他妈倒是想怀孕啊，可是不可能啊。”容儿把那根针往食指上扎了一下，马上有血从伤口里渗出来。容儿另一只手捏着那只食指，把血挤进凹槽里，然后放好那根测试棒。
“就算不能怀孕又怎么样？”颜峰笑了笑，也扎了手指，把血挤进凹槽里，说道，“在我眼里，你就是最美的女人，好吗？”
他们等待的时长达到了说明书的要求之后，看了一眼显示出来的结果。
都是阴性。
容儿并没有如释负重的感觉——表面上说拉着颜峰一起去做测试，但是她心里一直都无条件地相信颜峰的言辞、相信颜峰的人品。都是三十岁以上的成年人了，颜峰对自己的身体多少肯定有数。要是他真的得病了，他绝对不会碰容儿一下——容儿很明白这一点。
而这测试的结果，更加证实了容儿对颜峰的信任是正确的。她拉着颜峰的手，把身体往前探，轻轻地亲了一下颜峰的嘴唇，就把身体缩回到副驾驶位上。颜峰摸了摸容儿的头，说道：“过两天我要回一下我以前住的地方。我那时候的检测报告好像还放在家里。”
“要把检测报告拿回来？”容儿问。
“对啊，”颜峰说，“我本来想瞒着你这件事的，所以搬出来住的时候，没有带上体检报告。现在你都知道了，我觉得那份报告还是放我们家比较安全，我不想被我阿爸阿妈知道我检查过这个。”
“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吧？”容儿揽上安全带，问道，“每年体检一下，也是很正常的吧？”
“我就不知道我那个神经质的阿妈，会脑补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颜峰叹了口气，发动了汽车，把车子开出了停车场，说，“从小到大都这样，我都懒得跟她解释了。我心累了。”
“我也是，心很累。我还是个孩子，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么多？”容儿轻轻地笑了笑，说。说完之后，容儿把头往椅背上靠着，很快就睡着了。今天她的大脑接收的信息量有点大，现在突然放空，确实很容易让她陷入睡眠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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