蹦蹦上小班的时候,我参加了一次学校的助教日,老师让我写成一篇文章发群里。之后不久,有个家长加我了。渐渐我很古早的简书文章甚至朋友圈都出现了她的评论。那个时候我经历了一些事情,对人与人的关系感到厌倦,对新认识的人非常冷淡。
总之,我就这样认识了老罗。她对我的文章和为人有很多溢美之词。这样的迷妹行为,好吧,我也习惯了。一些远方的朋友往往因为我的写作简化和美化了我,好在大家接触的机会不多,人设暂时没有崩塌。但跟老罗住得这么近,时间长了她还是这样,我隐隐不安,怕这人是不是太单纯被我骗了。
在我小时候,大人更喜欢“少说多做”、“温顺懂事”的女孩,我常常因为话多被教训,后来就把想说的话写下来。所以对我来说,写作就是把想说的话写下来而已,没什么额外的了不起。
至于为人,我虽然不算坏,但言辞尖刻,在自己的小世界忽喜忽悲,对他人缺乏体谅。
于是我开口了:“我真有你说得那么好吗?你别被我骗了。”
“都看不出来你这么没自信?”
“我觉得我这两下子不至于让你这样吧?”
“你这两下子对我很重要啊!”然后她开始很激动地说我哪篇文章给了她什么宽慰,哪篇又给了她什么启发,哪篇又给了她什么鼓励……听得我一阵阵孤独一阵阵烦躁。
“难道我就没有缺点吗?”
“有啊,你当然有啊!”
“什么?”
“我早都发现了,你懒得动弹,啥都让人伺候。而且你有时还很矫情,屁事多得很……”我去。但是她接着说:“但这些都没关系啊。只要我认准了一个人,他哪怕坐牢了我都会给他送饺子。”
一开始我只把这句话当做一个修辞,但在接下来的三年里,她让我见识到世上真的有这种人。倒不是我在牢里吃到了她的饺子,而是就算我是个无所事事的loser,在她眼里也浑身发光。
小时侯我爸有点粗暴,我妈比较严肃。老师群体对子女的成绩格外势利,圈子的封闭又加剧了势利。像我这种从小不优秀不懂事的,大部分时间跟父母是互相嫌弃的,很缺少血肉丰满的爱。待到成人时,只有一副悲凉的骨头架子立住了。
后来遇到了贱内。
但他毕竟是个男人,我依然非常缺乏来自女性的那种琐碎的温情。
在老罗家午睡,睁开眼就有一个削好的苹果;躺在沙发玩手机,就有一个毯子加身;我爱吃什么就会吃到,不管是她在家做还是去外面。有一次她带我吃过桥米线,小店生意很火,服务员着急收盘子,我慌忙捂住碗说“还吃呢还吃呢”,她哈哈笑了,说你刚才那一下好可爱啊。我就挺沾沾自喜的。
我在她家写故事,写完她拍大腿:哎呀咋写这么好啊你咋这么有才老天太不公平了!
她看绘本《别让鸽子开巴士》,看了两眼就笑得脑袋涨红手发抖,颠得整个沙发都跟着颤。我心想切这人写的故事就这么好玩嘛好嫉妒。只见她捂着肚子说:“哎呀,你看,这鸽子这说话、这神态跟你简直一模一样!鬼精鬼精的!”
我皱眉,她说可爱。我笑,她说可爱。我不管怎么样她都说我可爱。我心想这不是老人对孩子才这样嘛?记得小时候,苹果丰收的秋天,爷爷在果园搭了一个棚子。我去送饭的时候发现棚子里有一个超级大的苹果。爷爷后来问我:“那个大苹果呢?”“我吃了。”他很惊异地问:“那么大的苹果,你一个人吃掉了?”我很得意地说:“嗯!”爷爷就一脸“哎呀我孙女咋这么厉害”的笑。
我一说谁好,她就说:“你也很好啊。”“我夸他不代表我觉得自己不好,只是单纯在欣赏别人嘛。”“哦好的。”
我以为自己拒绝别人时很干脆,没想到她的拒绝更干脆,治了我的矫情。
跟她回娘家,半路她说没带钥匙要翻墙。我说我也要翻!她说不行狗会咬你。
我说去你家玩吧,她说不行今天我们牛哥出差回来了,我只想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
就算是开玩笑也不同意把女儿嫁给我儿子。我震惊,跟她掰扯一晚上。她说要给女儿找个人傻钱多的婆家,你们家钱多不多先不说了,关键是人太精。我娃到时候吃个饭——妈呀,旁边一双眼睛扑棱扑棱的。
贱内说我写的文章“感受”太多,一路看下来其实很油腻。她居然也说是的!而且说最喜欢的是我的“两不厌”系列,因为都是实打实的生活。我当时脸就有点挂不住了,毕竟当初她是以“迷妹”加我的,现在居然跟着贱内学坏了。不过后来我自己也不再写那些感受了,又赶上失业,有力气更应该去做一些实打实的事情。
我有一个超级大的毛病就是浪费东西(在改真的在改)。一开始她还没发现,有一次在她家,我嚷嚷着要喝碳酸,她给我打开一罐雪碧,我喝了两口就不再动了。
过一会儿要出门,她瞪眼问:
“雪碧?不喝了?!”
“嗯……呃,碳酸不都是一罐值三块第一口两块五吗?”
“不行!”
“碳酸又没有什么营养!”
“不行!”
……我就硬喝了几口,然后磨磨蹭蹭地看着她。她很无奈,喝我剩的吧也下不了口,但是放话说以后别想再当着她的面浪费东西。我以为她就说说而已,她还能拿我怎么样。结果有一次,她因为我们帮了什么忙请我吃酸菜鱼,我刚点了一锅鱼,她就把菜单抢过去“啪”一声合住,说“好了”!“哎我还想点个拍黄瓜呢!”“你把鱼吃完了再点!”“喂不是你请客嘛懂不懂人情世故啊!”“不懂!”“贱内都会给我点的!”她就转过头很怕破功一样绷住脸不看我。那锅鱼真挺多的,但我硬吃完了然后点了黄瓜——我就是非要吃那盘拍黄瓜!
失业后我自我定位为家庭吉祥物,好听点是精神力量,其实无非就是点情绪价值吧。有回在她娘家院子里,她跟牛哥在电话里吵了几句嘴,完了蹲在墙根下流着泪说:“为什么我和领导(贱内)的命这么苦……劳碌命……也只能认了,所以格外需要安慰,需要快乐,需要意义……你别觉得吉祥物是个无奈之选,这个太重要了。”
呃,好吧。
很久以来我最不自信的就是当妈妈了。“做个好妈妈”一直是我努力的目标。她在我眼里就是个超级完美的妈妈。生活上吃喝拉撒事无巨细,而且非常注重孩子的内心力量。关键是她当妈妈当得非常潇洒,嬉笑怒骂挥洒自如。
有次带两个孩子过马路,我大声说了她女儿一句“看路”!过后很担心她会不会觉得我对她娃有敌意,因为我有个抑郁症的朋友老这样想我,后来没法处了。她说:“艾玛我巴不得有个人来给我管娃!”那时刚认识不久,我心想这人也太会说话了吧。后来贱内出了个长差,我一个人带娃很久,终于体会到她急于甩手的心情了。
蒸好螃蟹,她说:“赶紧吃!一会儿娃画画回来就吃不成了——螃蟹是她的最爱!”
我:……!
其实我也经常偷偷吃零食,反过来又板着脸教育蹦蹦少吃,感觉自己可虚伪可分裂了。她帅就帅在理不直气还壮。我终于能体会到我的迷之自信带给别人的震撼了。
我怕娃不爱我。她说:“我才不在乎娃爱不爱我,我有我牛哥呢!”
我:……!
八卦明星之余,我说如果是我离婚的话,吃糠咽菜也要自己带孩子,她说我不这么想,孩子跟她爸吃香的喝辣的,跟我受穷干啥?
我:……!
如今我也可以坦率地承认我有母爱但不多。
大概半年前,我终于悟到爱就是“随手爱”。
人如果只用擅长的方式爱对方,其实还是在利己。更成熟的爱,是以对方的需要为出发,去做自己擅长或不擅长的事。一直以来,我给她的都是不自觉的“精神力量”,比如自信活泼还有一些语文教育的经验。但是她还有别的需要吗?当然啦。她作为长姐,从小就极具忧患意识,为了别人常常克己自苦。牛哥为了让她花钱,给她买了很多购物卡,不花也得花。我会请她吃一吃比较贵的冰淇淋什么的。以前路过洲际酒店,她很艳羡地说能来这里吃海鲜自助就好了。我当时只是听听就完了,“人非圣贤孰能无欲无求”的无所谓。但是现在我就很想满足她的心愿,于是我节俭了一段时间然后订了两个餐位。
《亲密关系》这本书里,专门为“友情”讲了一章。友情是人生重要的支撑。人遇到终生挚友的年龄一般在15-28岁。真没想到我们30多岁了还能有这样的奇遇。
另:
老罗不姓罗。是有回她觉得自己很土很笨各种不高端,我说:“你内在素质很强大啊!就像罗威纳犬,也是看着很土很笨各种不高端,但人家可是能从军从警的精英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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