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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纱下的女性——在德黑兰读《洛丽塔》

面纱下的女性——在德黑兰读《洛丽塔》

作者: 硕歆 | 来源:发表于2018-01-08 12:55 被阅读18次

    还没有放下这本小说的时候,我已经吃完了三个费列罗。等到最终合上这本书时,我从床上一跃而起,迅速地剥开了包裹着费列罗的金色锡箔纸,把滚圆的巧克力塞进嘴里:夹杂着核桃碎粒的外壳很脆,不怎么甜,而里面的夹心却甜腻爽滑。巧克力在嘴里面溶化,我忘记是谁的修辞:像从舌尖漫延而下的阳光瀑布。

    很快我就吃完了第一个,又匆匆拿起了第二个。如此不知恬足的饕餮是读完这本书以后产生的欲望,一本书总是能够轻易地影响我,如果对胃口的话:譬如说直到现在我还念念不忘高行健先生给汉语文字赋予的惊人节奏,科塔萨尔、卡尔维诺与银河媲美的想象,卡佛、托拜厄斯精简而又直抵人心的语言……许多,不过都是智识上的欲望,引诱我企图在纸上复活,或者拙劣地模仿他们的欲望。

    而这本书读到中途之时,我心里越来越强烈的,除了对小说人物命运的关切之外,则是对巧克力和冰激凌的怀念与渴望。

    我已经多久没吃巧克力和冰激凌了?我问我自己,几乎半年。这半年中我从来没有想起过吃这两样东西,因为它们太过于稀松平常,混迹在琳琅满目的商品街区中,你很容易便会忽视它们的存在。而且,我每年都会收到很多巧克力,有一段时间只要收到巧克力就会毫不犹豫地转送别人,巧克力让我腻歪。而现在,我却如此地渴望一颗小小的费列罗,以至于站在合肥冬天三九的寒冷空气里咀嚼一颗同样冰冷的小玩意,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睡衣,在瑟瑟发抖的同时体会唇齿之间的香甜。

    如此渴望稀松平常之物,大约是因为体会到它的珍贵,在一部分的生活中,它变成了或缺之物,用来招待贵客的珍物,被放在精致的盘子里,和红酒一起端上桌来。放下盘子的人是一个魔术师,一个成年女性坐在对面,在我的想象中,这是一位优雅节制的中年女性,面容温和、眉目之间时常流露出宽容和坚韧,又偶尔迸发出大胆与桀骜。

    这样一位女性不得不将自己隐藏在黑色面纱之下,只有在室内,和亲密的人共处之时,她统一黑纱之下个人的轮廓才清晰地显现出来,她与众不同和极端明显的个性才变得清晰可辫,围坐着她的还有几个同样渴望生活的年轻女性,她的学生们,她们躲在尼德兰一间起居室里:在禁闭之中,以女子之身谈论文学。这间起居室里悬挂着的镜子,终年倒映着艾布士山积雪覆盖的峰顶。

    这是1880年左右的德黑兰,伊朗,花木扶疏的四五月份天气,人们从阳光退回阴影,从自由退回保守:这个昔日有着波斯帝国辉煌历史的古老国度,正在变革中走进伊斯兰极端政权的陷进——生活简约为政治。

    过去的生活不复存在,对于伊斯兰世界来说,无论发生什么,灾难总是最先降临在女性的头上:她们被迫带上黑色面纱,从色彩鲜艳、各不相同的面目降格为约等于一的伊斯兰妇女,她们不能露出白皙的肌肤、不能涂指甲油、不能化妆、不能与陌生男子并肩走在街头、不能独自在外留宿,随时会遭遇搜查、鞭刑、被关进监狱……

    如果她们不带起面纱,学生会因此被开除,教授会因此丢掉工作……最好的出路是嫁给一个传统的伊斯兰男人:他们有着神圣的信仰,会在和妇女交谈时眉目低垂、不敢正视她的眼睛,但同时又把自己猥亵的手伸向自己九岁的处女妻子,或者是为了惩罚一个故意露出一小片肌肤勾引男人的少女,阻碍她去见真主,就把这个处女轮奸致死……

    暴力渗透了这本书的每一页,所有的读者都不能对作者笔下的暴力视而不见。这样的暴力不仅仅局限于男性对于女性,也同样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每当政府要树立它在民众心理的权威,它总是要树立起一个敌人。

    西方。美国。如果要编纂一部二十世纪的词典,这两个词无疑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和它们并置在一起的,是苏联,东欧、伊朗……剩下的半个世界。

    这两个词是如此的一体两面:一方面,政府封查一切的西方:他们关闭书店、驱赶知识分子、暗杀重要的作家和学者、接管大学……收音机、宣传标语里日夜不停地向民众灌输西方和美国的恶毒,宣传他们企图颠覆神圣伊斯兰的美好传统……资产阶级是危险的,思想是危险的,现代是危险的。简而言之:不政治正确的生活都是危险的,不值得过的……

    而在另一方面,在民众的心里,在起居室、厨房、小巷子里,那些不被察觉的家家户户的角落里,总是隐藏着违禁品:可以接受到BBC的小天线、巧克力、伯格曼的电影,以及我们的几位主角一直在谈论的,渗入她们生活的:纳博科夫、盖茨比、詹姆斯、简奥斯丁。

    直到现在,文学、艺术、音乐,仍然被认为为是人类对自由追求与渴望:它是略高于生活的存在。而在作者卡扎尔纳菲西的笔下,她定义的更为简洁明了:小说是民主的表达形式。在小说里,尤其是伟大而优秀的小说,不断地在向我们揭示动荡不安的世界、诡异叵测的人性、复杂坎坷的命途以及醉心于生活的人们,如何走向失败。

    文学无法给予人生现实的好处,它甚至总是自身难保,因为一旦审查员们动动手指,它们就要从书店的书架上,大学的课堂里,学者的著作里通通消失。文学总是寄希望于她的读者,因为她的存在只能依凭她的读者,依凭他们对她持久的爱与热望,依凭那些被绳子紧捆的箱子、暗藏的阁楼、压低了的声音、神秘莫测的微笑、暗语、互相传阅的黑暗的手……

    文学能够给予我们什么呢?这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尤其是到了今天,历史让人失望的一点在于,虽然今天的一切看起来那么完美、那么自由、那么真切,然而事实上,纳博科夫比任何时候都更显得微不足道。

    当然,我这是扯开里德黑兰在谈论这儿,而回到作者的书里,她认为文学回馈的是:想象的自由。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外在环境如何紧迫,无论承受着何种压力,人类的本性是永远不会放弃挣扎和反抗,永远不会放弃渴望与追逐。文学正是教会我们如何珍惜生命的火焰——它会遭受磨难、吃尽苦头、但它仍然燃烧着……

    要这样概括一本书,显得太草率了。要想理清文学与个人生命的关系,也是一件复杂而艰难的事,我我们最多只能想起开头,忘记是哪位作家曾说:他看到那些文字,它们像镜子一样照进了他的灵魂深处。又有人说:像被阳光击中……

    《在德黑兰读洛丽塔》,作者是阿扎尔纳菲西,在许知远先生的单读里听到的关于这本书的推荐。真的开始看时,已经是2018年,这是关于一群人努力生活的故事。她们生活的世界对她们非常不友好,然而她们始终在寻找着爱和自由和独立的出路……

    在这本书里她叙述了在伊朗极端政权之下,一位英语文学教授私密地开设了文学课,带着她颇为看重的几个女学生,展开了纳博科夫、盖茨比、乔伊斯和简奥斯汀之旅,我们随着作者也一点点看清,在那约等于一的罩袍之下,掩藏着的是一个个渴望成为一的反叛不羁的女性……

    文学始终是孱弱的,在我眼里它像水,人们可以以任何器具来盛放她,把她变成他们想要的形状,她从不辩解,因为这些试图篡改她的器具的生命总是脆弱不堪、一触就破。水会流动、会沸腾、会洋洋千里,在水里潜游过的人们,她们面目上不会有任何改变,而当她们在贫瘠的世上漫步,她们不会干涸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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