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叶飘萍
2020年9月15日
我和大表姐相差八岁,两个人都是各自家里的老大,祖父母只有一女一子,自然是对她的第一个外孙女和孙女倾注了大量的心血,我们两人跟着祖母的时间最长。表姐和祖母在一起生活时,祖母正值壮年,我们两个表姐妹在祖母的不同年龄段和她一起生活过。虽然表姐对外称祖母为外婆,但在家我们都叫祖母“奶奶”,多年后表姐妹从不同的角度和不同的经历回忆了她们的奶奶。
一、表妹眼中的奶奶
祖母离开我们的那年,17岁的我高考失利,通过银行招干考试,成为人民银行的一个小干部,能自食其力了!过了春节不久,大概是三月份,地区人行把我们新招的这批员工集中在地区财贸干校,培训三个月。突然有一天接到一个长途电话,说奶奶不在了。赶紧请了假一路哭着回到老家,看到躺在棺材里的奶奶,我知道这辈子最疼我的人离我远去了。她终于摆脱了痛苦,不再需要每天吞服大量的止痛片了。
从我有记忆起,奶奶就是个老太太了,其实那时奶奶也不过刚60岁出头,她总是穿件黑蓝色的对襟大褂抿裆裤绑着腿,缠过又放过的半解放脚,盘腿坐在蒲垫上纺棉花。那时大家都穷,缺吃少穿的,但奶奶的两个子女我的姑姑和爸爸都在外地工作,相比其它人家条件还是好多了。爷爷爱喝两盅,没菜下酒,奶奶就腌了咸鸡蛋偶尔给爷爷当下酒菜,我也能跟着沾点光,奶奶是一点也不舍得吃,只是在病了的时候喝个生鸡蛋下火。
爷爷家一直人丁不旺,爷爷这一辈弟兄三个就爷爷有一女一子,两个子女成家后也都是生的女孩多。但奶奶养鸡时每年成活的却是公鸡多过母鸡,记得奶奶每年春天都要买几十只小鸡苗,最后顶多有一两只母鸡和和几只公鸡幸存。奶奶经常盯着鸡屁股看,生怕鸡把蛋下到别的地方。那时鸡蛋绝对是稀罕物,家里这几只鸡一年也下不了几个蛋,奶奶有时会去邻居家买些鸡蛋腌上,流着黄油的咸鸡蛋是我记忆中的美食。奶奶还有一道美食就是虎皮豆腐,把豆腐稍微煎一下,勾点粉欠加点酱油和盐。还有偶尔才吃一次的猪油渣和白萝卜包的饺子,那基本上就是过年了。
小时候虽然穷但粗茶淡饭养人,每天早晚两顿玉米面红薯疙瘩把我养得壮壮的,很少生病。偶尔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不当回事,奶奶常说头痛是鬼捏的肚疼是屎憋的,这话绝对是真理。头痛往往不知道原因,只能归结到鬼在捣乱,而肚疼则是吃饱了撑的拉出来就没事了。夏天晚上常被蚊叮虫咬的满身都是红包,奶奶就说别说话吐口唾沫抹上就不痒了,我就照做。后来才知道唾液里有种酶能止痒,直到现在也没发现有哪种治蚊叮虫咬的药胜过臭唾沫,奶奶的这种生存智慧是贫穷年代的无奈之举,但却养成了我不畏疾病的勇气。
止痛片是奶奶的万能药,平常有个头痛脑热的就吃一两片。奶奶临终前几年得了脉管炎,当时如果截肢可以治好,但奶奶不想成为瘸子,采取保守治疗吃中药,记不清了右脚还是左脚的大拇指烂了个大洞,疼得她每天大把地吞服止痛片来减轻痛苦。每次问奶奶需要啥,奶奶就说你给我买一块钱的止痛片吧,那时一元钱能买100片止痛片,不过没有医生的处方也买不上,况且哪个医生也不会一次就给开100片止痛片的,奶奶每天要吃十几片,村里的卫生所偶尔会卖给奶奶一些止痛片,姑姑和爸爸都想法托人买些止痛片给奶奶捎回来。
奶奶每天晚上都疼得睡不着觉,就听她嘴里不知咕哝着什么,问她也不说,后来想可能是求神拜佛不要让她疼了,因为那些年是不允许人们讲迷信的,求神拜佛是封建迷信活动,被人知道了会被批斗的。除了晚上白天很少见到奶奶躺在床上不动的,养猪喂鸡收拾院子做饭洗衣纺棉花一刻也不闲着。后来姑姑把奶奶接去看病,听大表姐说奶奶病中也不闲着,还给他们做饭,腿疼站不住就跪在地上和面,这就是我坚强的奶奶,想想都让人心疼!
奶奶是个苦命人,小时候被当童养媳送到别人家,连个名字都没有,一直被人小鸡小鸡的叫着,后来儿女们给写成小吉,奶奶这才有了正式的名字谢小吉。奶奶老家是河北,爷爷祖籍在豫北怀庆府,躲蝗灾逃到了晋南解州,奶奶和爷爷是怎么走到一起的,没听大人们说过,估计是奶奶当童养媳的那家人不在了才找的爷爷,他们在离关老爷庙不远的地方安了家。
小时候经常在老爷庙玩,那时破四旧,老爷庙不对外开放,阴森森的挺可怕。也经常跟着奶奶去大队部开会,女人们纳着鞋底谝着天,男人们抽着烟袋锅子冒着烟,小孩子在下面疯跑着。那时家里经常会去西关的磨坊磨面或者粉碎点秸秆什么的给猪吃,我也会跟着去。
当时奶奶家里条件好像还不错,有自己的小院,院里有棵葡萄树枝繁叶茂,每年结好多葡萄,吃不完会拿到街上卖。其实说是卖,街坊邻里的都是熟人,谁碰上谁吃。主食以玉米和高粱为主,家里的细粮白面都是先尽着爷爷吃,奶奶一直吃粗粮。我就奇怪当时晋南是小麦产区,应该不缺白面的,为啥就吃不上白面馍呢?
爷爷脾气暴躁爱喝点酒,经常喝醉了就追着奶奶打,那时小还不知道这是多丢人的事!反正爷爷也不打我们小孩,还经常喝酒时拿筷子头蘸点小酒给我喝,也会给我们讲个“狼来了”的故事,所以也没觉得爷爷凶。印象中奶奶从来没有把我抱在怀里亲过,我也从来不会在奶奶怀里撒娇。她经常寡言少语的,从不会说什么亲热的话,但我知道奶奶是最疼我的,她的爱都在无声的行动中。
由于家庭变故,我跟着姑姑在省城的红旗小学上学,那时不知什么原因,爷爷卖了解州的房子回了河南老家。第二年我也被送回奶奶身边了,成了奶奶的小帮手,放学后担水拉土春挖野菜夏捡麦穗秋收玉米冬天翻地打土坷垃什么农活都干,虽然才10来岁,但不比下乡知青干的少,放假时也会跟着生产队干农活,一天挣三分工,年终分红时,一个工分还不到一分钱。
那时奶奶和爷爷都是老人家了,奶奶说的一口山西话,老家人常笑话奶奶的外乡口音,奶奶也不恼。到了老家后劳动强度比以前大了许多,地里的活家里的活一样都不轻松。奶奶还要学着当地人的做法去做饭干活,不然会被人笑话。比如当地人蒸馒头都是方馒头,说圆馒头是上坟用的,奶奶就要改了多年的做法试着做方馒头,每次都做得很难看,也要入乡随俗。还有老家的女人们最拿手的烙馍,在平地上用砖头支起个鏊子,下面点上麦秸火,一人擀一人烙,一会就烙一大摞,奶奶一直也没学会。
爷爷还是时不时的要喝点小酒,豫北老家的小村庄没有晋南解州镇繁华,也没有人能陪着爷爷喝酒,爷爷也就不耍酒疯了。早晚都是玉米面红薯疙瘩,中午是擀面条煮点红苋菜叶子放点盐,加点寡不啦叽的醋,大部分人家没钱也舍不得花钱买酱油,夏天有的人家会晒些大酱当酱油。我们家偶尔会让我拿个空瓶子去村里的供销社打上二两酱油,一两酒,剩下一分、二分也让我买个糖吃。
后来去县一中上学,离奶奶远了,见奶奶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奶奶病了也没能陪她。等我上了班有了工资,虽然第一年月工资还不到40元,但足够买大量的止痛片了。临终前我竟然没有完成她老人家的这点心愿,多买些止痛片备着。直到现在我一想到奶奶,脑海里就会出现一块钱买100片止痛片这段话,它时时挠得我心疼,奶奶就这么点心愿我都没能满足,枉她白疼了我多年!
几十年后当我经历了疾病的痛苦后我才深深体会到奶奶当年的那种痛,坚强刚毅的奶奶忍受了世间多少的痛和苦!她们那代人省吃俭用不浪费一点东西,过的是真正环保低碳的生活。曾经我以为她们的一生很苦没享受过生活,但讽刺的是过惯了现代生活的我,最怀念的却是那段贫穷又艰难的日子,吃多了大鱼大肉,最怀念的竟然是玉米面糊糊。那是因为有亲情陪伴,那是因为简单才快乐,那是一元钱的止痛片就能带来一百万也买不回的快乐!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奶奶我一定不让你如此痛苦,可是老天能给我这个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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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表姐眼中的奶奶—快乐的外婆
外婆故去已经快40年了,我对外婆的思念始终没有改变。只要想起她的许多平凡往事,就觉得记忆之弦被轻轻地拨动。
在我的记忆中,外婆总是快乐的,她去世前,得的脉管炎,医生说这病疼起来要命。我和她睡一屋,却从未听她喊过一声疼。医生说要治病,必须锯腿。外婆自己做主,回老家了,她拖着一条病腿,照样给外公做饭,干家务,外婆是在辛苦的劳作中突然去世的。所以邻居们也都从未见过不高兴的外婆。
快乐的外婆个子高高的,身子展展的,嗓门儿大大的,因为有着一双解放了的大脚,走起路来咚咚的。她和外公在晋南解州镇子里生活,一儿一女都在外地工作,她卖过汽水儿,卖过醪糟,卖过油茶,她卖什么也挣不了多少,因为她总是乐呵呵的招呼这个熟人吃点儿,那个熟人喝点儿。她没文化,不会算账,也不去计较,在镇子里人缘极好,谁家有事都喜欢请她去帮忙,她爽朗的个性,到哪儿哪快乐,难事在她身上,就简单了许多,苦事经她说出来,就没了苦味儿。
记得我七八岁时,那年正是国家困难时期,外婆省吃俭用给我们带来一篮麻花,哪知在公交车上,一转眼就被人偷走了。把我气得直掉泪,外婆却一点儿不着急,还乐呵呵儿地告我,肯定人家饿急了,要不谁愿意当小偷呢!外婆家里很穷,很小就被家人卖给别人当童养媳,外婆头上有块儿疤,是被日本人用刺刀扎的。文革时,大队领导知道她身世苦,让她大会上给大伙儿做忆苦思甜报告。大字不识的外婆,胆子却出奇的大,她一上台就大声的讲:“我这人生来就有福气,七岁给人家当童养媳,虽然干活儿苦,可人家给吃的挺饱。”台上的领导急了,告她:“你讲日本人砍你的事。”外婆更乐呵呵地讲道:“日本人砍伤我的头,我就去城北司令部找他们,人家给我涂的那药可真灵,两天就长住了。”大伙儿哄的就笑起来,她立即让大伙儿看她头上的疤,继续说:“大疤是家里老鼠咬下的,小的这个是被砍的!”领导当场被气晕了,告他:“你下来吧,以后你别讲了。”她说:“是你们让讲的嘛,我还没讲完哪!”
快乐的外婆只会做很简单的饭,也不会做女工,可她与生俱来的那种无私境界,使得她在有生之年,只有快乐,没有忧愁!
昨晚,我在梦中见到她,我问她:“外婆你现在快乐吗?”她用那慈祥的眼睛看着我,对我笑着......我相信,快乐的外婆在天堂也是依旧的快乐!
外婆已故去多年,如今我也当外婆了,可是至今一想起快乐的外婆,我仍然是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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