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荒谬的人他对着镜子自言自语道：
你可记住了，有的人，你是不能再见的。你一见，就犯贱，又将无可救药地沦陷，你的心会像焖锅里炸黄豆。
你必然又颤抖地拉着人家的手，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非要向人掏挖你的心肝脾肺肾。又或者，你把自己的往事掀个四仰八叉，率先将“小学四年级那会儿曾怂恿二年级小学弟闯女厕所”那样的无厘头小事坦白出来，郑重其事地、涕泪满面地忏悔。
在人家逃之夭夭前，你准会急着剖白：“大概是我太执着，一见你便不能自持，迷失了方向也愿意，嘿，让我跟随着你去……”像这样热烈而没有分寸的话语，事后你肯定会连自己都要惊掉下巴的——可当其时你偏偏会那样说。
二
荒谬的事是在水边发生的。
荒谬的人在一个月夜里，徘徊在一个公园的池塘边，他邂逅了自己口口声声说“不能见”的那个人。
他倒没有像自己先前说的那样“犯贱”，而是一切如常，手不颤脸不烫的。
那个池塘呢，原先是长满了荷花的，现已无踪无影，平整的水面像一块黑镜子——毕竟已是秋冬季了——池塘的表面黑亮而宁静，残缺不圆的月亮刚从湖底浮上来。
水中月足够透亮，他却依然看不太真切，勉强能辨认得出来——人，还是那个人。
他说：你好，真巧啊！
那人也回答他：你好，是真巧！透着丝丝讶然，又都有意无意地隐藏目光。
寒暄是必不可少的，却不值一提，连带着后面谈话的内容均不值一提。
直至互相道别的时候，他方说：等等，我有个东西要送你。
是什么？那人问。
你看，就是这池中之物——月亮啊，它与你这“镜中花”简直是绝配——今晚，我就慷慨地把它送给你了！
我？镜中花？嗳......夜深了，我要走了！那人赶紧回答他，已举步要走。
喂，你别走，我这就下去捞上来送你。他话音刚落，便后退了许多步，然后铆足了劲，双腿交替，朝池塘冲将而去。他那颀长的身躯活像一支离弦的箭，划破昏暗，射向池塘的靶心——月亮。噗通一声，被射中的月亮顷刻间魂飞魄散了。
三
他被路过的好心的陌生人拖上了岸，他环顾四野，寂无他人。
好心的陌生人对安慰他说：生命那么宝贵，人生又那么难得，万万不能想不开啊，年轻人！
浑身湿漉的他似乎没有听到同样浑身湿漉的陌生人的话，仿佛陌生人并不存在似的。他缓缓地、静默地低头离去，边走边暗自嘀咕：怎么可以这样，不等我把月亮捞上来就走了？简直可恶！
留下好心的陌生人一脸错愕和无奈地环抱着双臂——这天真冷。
文/若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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