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鹤归

题记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从未读过言语如此简单而情感却又如此浓烈的句子。

（一）
嘉靖十九年
三十五岁的归有光以第二名中举。
北上入仕之前，他回到项脊轩。此时已经是秋末冬初，略微落破的项脊轩内显现出一派萧瑟的景象。

顺着儿时的记忆，一路走一路回忆。这里是那么真实，又是那么缥缈。
老屋的庭院中杂植兰桂竹木，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东犬西吠，客逾庖而宴，鸡栖于厅。
家中有老妪，有妻女母子。扃牅而居，能以足音辨人……
这样温馨而澹泊的环境，恍如昨日。

待走到庭前时，一棵枇杷树立在那里。清冷的日光照在如盖的树冠上，地上闪烁着斑驳的树影。
他想起了，那是魏氏过世那年亲手栽种的枇杷树，当年的小树苗已经长成今天已经高高地矗立着，枝叶繁盛，如一把撑开着的巨伞。
归有光踱步到树下，单手抚上树干，摸着树干上的纹理，像是在抚摸着过世八年的魏氏。

伴随着天空白鹤的鸣叫声，思绪一下子拉到了过去……

（二）
静夜
归有光在书房看书，隐约中有细微的足音传来。他摸摸鼻子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书走向门口。

“吱呀——”老旧屋子的门带着声响，在一旁的回廊中流转开来。

在静夜中略显突兀的声响惊着了端着食物的妻子，她抬头望着倚在门框旁的丈夫，甜甜一笑喊了声夫君，又低下头，脚下的速度不经意间加快。

“今夜露重，你怎穿的这么单薄？”归有光接过妻子手中的托盘，触到她冰凉的双手，担心道。

“方才在厨房炉边有些热，便把披风撤去了，想着就一小段路，便没有再穿上。”妻子如实回答。

归有光摇摇头，责怪道，“下次不许了，虽说已入春，但你终归是女子 ，寒气易侵，也要注意保暖。”

“是是是，知道了。”妻子敛眉笑道，说着挽着丈夫的手往桌边走去，“尝尝吧，看了许久的书，也该歇息了~”

“你呀……”归有光宠溺地看了眼妻子，挽起袖子尝起了妻子的爱心汤。

得空的妻子倚在书桌前，拿起边上的《诗经》打开随意翻看，“野有蔓草，零露……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诶？夫君这字怎么念？”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归有光笑看一脸纠结的妻子。“漙，是指露水多的意思，这句话是讲，野外野草滋蔓，露水成珠圆圆。有位美丽的人儿，眼波顾盼生香。有缘不期相遇，令我称心如意。”

“适我愿兮……”妻子道，“夫君，你，你也适我愿兮……”随即用书遮住自己的脸。

“噗嗤”归有光不禁笑出声，看着妻子的举动，想必书后必是羞红的脸。“这该是我对你说才对。适我愿兮，与子偕臧……”

（三）
“夫君，待到三月三，再一起去踏青吧！”妻子放下手中的《诗经》，抬头看向归有光。

归有光抬眉，目光放在不远的妻子身上，看着她期待的脸蛋，表情突然柔和，笑道，“好啊~”

妻子听到他这样回答，杏仁眼一亮，闪闪的，“夫君真…咳…好……咳咳！”许是有些兴奋，妻子突然猛烈的咳嗽起来。

“你怎么了？”归有光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关心道。

“没事，想必是春寒料峭，不小心吹着风着凉了吧~”妻子用手帕捂住嘴，歪头想了想道。

“……”归有光皱皱眉，替她拍背顺气。

“夫君，教我写‘野有蔓草，零露漙兮’这句吧！我喜欢~”

“好。”

（四）
由于一直咳嗽不断，妻子的活动被禁止了。心思尚如稚儿般单纯的妻子自是有些不快，时常坐在回廊前，看着空旷的前庭，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这日。
“夫君，你不觉得庭院处少了些什么？”披着斗篷靠在丈夫怀里魏氏脸色苍白。

“怎么？”归有光紧了紧怀里的妻子。

“我想种棵枇杷树，咳咳，枇杷能化咳止痰，以后若有人和我一样咳个不停，可以就地取材来治疗了呢~咳”妻子捂着嘴，面上因咳嗽而泛红，反而让其苍白的脸色好看了起来。

归有光为她找来了树苗，看着她一边咳一边欢喜地种下。看着妻子愈发消瘦的身子，他不禁皱了皱眉……怎么会咳的这么久……

世事无常，终究。
在这年的冬十月庚子，妻子长眠在项脊轩。
下葬那天，归有光跪在墓前很久很久……

清冷的雪空中，一只白鹤在空中盘旋鸣叫。

（终）
“哗啦啦——”秋风翻开了放在窗前的一册诗经。

翻动的声音惊起了沉思的归有光，他抬头，望向那个推开的窗户。

只见书页翻起的瞬间，随风扬起了几缕尘土，随后飘散。

早已泛黄的宣纸上，字迹斑驳，就着夕阳的微光，还能勉强的认出扉页上那一行墨字：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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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感：歌曲《化鹤归》；《项脊轩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