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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双版纳 雨中

西双版纳 雨中

作者: 随风似水 | 来源:发表于2022-08-16 16:22 被阅读0次

    当远方日渐成为记忆中重现的日子,朋友圈听到怀恋知青的歌曲,倏地想到九年前到西双版纳旅行时听来的知青故事,翻开游记,掀起一段记忆,恍惚掀起他们的青春。

    1

    离开西双版纳后方知此行并非为它的美丽。

    “美丽的西双版纳

    留不住我的爸爸

    上海那么大

    有没有我的家 … ”

    大巴车里里传来导游嘶哑、苍凉歌声,车窗外细雨霏霏,椰子树似乎在哭泣,相机里拍摄的风景,背包中的纪念品仿佛褪了色。

    一向认为,跟团游没有自由行惬意,2013年的版纳之行却幸庆跟了团,遇到导游“大师兄”。

    “大师兄”六八年生人,属猴,姓孙,故自称“大师兄”。山东人,曾在西双版纳当兵,嫁给傣族女人,留了下来。去傣族村寨那天,他讲述着我们上一代人的故事,这个故事应该跟很多游客讲过,但我以为他每次讲的心情都不同,毕竟游客不同。

    这本不是一个轻松的故事,讲的人不轻松,听的人也不轻松,远比有些影视作品、小说更打动我。那个故事曾轰动景洪、轰动云南、轰动全国。四十年多年过去了,当年的人是否淡忘,未经历过那个时代的我只把它当作一个让人唏嘘的悲哀故事,它却宛若陈年往事一样总会在某个时候自行涌上来。

    文革中,一对上海知青在西双版纳橄榄坝结了婚,那时不少知青在当地成婚,以为一辈子都回不去了,无可奈何接受命运安排。婚后,女知青俆玲先怀孕了,快临产时,丈夫恰好有事去了外地。橄榄坝是傣族人的发源地,离县城三十七公里,没有路,只能坐船。当时村寨只有分农场的赤脚医生,俆玲先要生产了,艰难向分农场的卫生所走去。岂料,难产,卫生所的庸医又喝得酩酊大醉,待醉醺醺赶回诊所,已血流成河,大人小孩全死了。这件事引起了西双版纳知青们的极大愤怒。

    因为俆玲先是生产死的,按傣族风俗不允许土葬,只能水葬。“大师兄”说,知青们把俆玲先放在木板上,让她顺水而下。送葬的知青成百上千,也有当地老百姓,他的岳父目睹了当时的情景,泪洒橄榄坝,凄风苦雨,场面悲壮。听到这,我鼻子一酸,车窗外正下着雨,想象那画面,想象我也是当年知青,冷雨、热血青年、苍白现实,前途茫茫,身临其境,除了同情,更多是联想到自己的命运。花样年华、诗样青春,皆被雨水冲刷,黑暗中没有一丝光亮,但他们拼命寻找光亮,唯有等待。由俆玲先死亡引发的不满情绪迅速演变为针对知青普遍命运的反抗行动。一九七八年,愤怒的知青们在景洪街头请愿,要求集体返城,政府岂敢答应,他们又集体卧轨,在几番游行、绝食、请愿下,终于惊动中央,由此拉开了全国上千万知青大回城帷幕。

    比中世纪还要黑暗的年代,他们的青春没有公路、没有电、更没有电视、电话……在没有文化娱乐的偏僻乡下,甚至连温饱、住行都不能保证!而同时代的西方青年在做什么?颓废、苦闷、嬉皮士……时代不会等你,“朦胧诗”“伤痕文学”,时间久了也就淡了,现在还有多少人读?那些为这场革命失去生命的知青,他们离世时才十七、八岁,最大也不过二十来岁。回望他们的青春,是幸庆自己的青春没有遭遇那个时代还是抱怨它太单调,除了感慨与同情又能做什么?“大师兄”说,我们应该去橄榄坝看看,我不想去,据说那个地方现在完全商业化了,就让骤然升起的情愫定格在想象的画面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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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说她上次到云南是四十多年前,作为红卫兵来到昆明,岂知,刚来串连就停止了,只好回去。母亲没当过知青,却是那个时代的见证者。这次重游,想是弥补来过昆明却没游过的遗憾,也是追忆青春吧。

    参观傣族村寨,走进傣家人的小竹楼,虽说陈设简陋,但家家都能看到织布机,傣族妇女静坐机前,丝丝缕缕编织他们的幸福。当年的知青有跟她们结婚的,返城的政策传来,抛家弃子的知青不是少数,知青与知青结婚有了孩子,把孩子送给老乡,回城各奔幸福的知青也不是少数。他们有错吗?时代的悲剧却要无辜的孩子来背负。

    “大师兄”讲道他去参加西双版纳最后一个知青孩子的婚礼,女孩讲到自己的身世,所有的嘉宾都流了泪。她去上海寻亲,父母又有了弟弟,其间的苦涩与辛酸没有这种经历的人难以想象,她只得又回到西双版纳。现在有了自己的家庭,将来她会跟孩子讲吗?她的孩子又怎样看待那段历史?

    九十年代热播的电视剧《孽债》不知感动多少人,“伤痕文学”曾是最打动我的文学作品之一,然而看到更多的却是知青苦中作乐的趣事,甚至羡慕他们的青春,遗憾自己的青春没有经历那些精彩,又何曾思考过那个时代。文学、影视作品毕竟经过艺术加工,若不来版纳,不听“大师兄”讲解,依旧停留在影视、文学作品中,隔着屏幕、文字的距离,再多的苦难、悲伤也是别人的故事。听导游讲述真实的故事,看看他们青春待过的地方,旅行的意义又不同于从前,风景不再是最重要的,记忆重现的还是那些人与事呀。

    3

    木心说,年龄即宿命。在我的青春岁月读不懂他们的青春,自己没有悲哀过的人也不懂得别人的悲哀,然而同情却不能中断。

    游“野象谷”那天,又是淅淅沥沥的雨。坐在长达四十分钟的缆车上俯瞰原始森林,一大片深浅不同的苍翠,此起彼伏,仿佛踩在绿云上,穿梭于密林中,却半头野象也未看到。“大师兄”给我们讲栈道两旁的热带植物,它们的名称、习性。这些植物我从未见过,看到架在树上的绿色小铁屋,大都生了锈,有些门也坏了。“大师兄”说这就是树上旅馆,原先只有老外来住,现在没人住了,晚上有野兽来敲门。

    “大师兄”说当年知青住的地方比这还差,没有电、没有水,一名上海女知青晚上独自上厕所失踪了,到现在杳无音讯。十几岁的孩子远离家乡大城市,到偏僻山区插队,莫不其妙丢了性命,可怜她母亲到现在还盼着她的消息,连尸骨也未找到,许多年过去了,还是一个迷,也早被人遗忘。我们看到的都是有名有姓可以刻入墓碑的“英雄”,而更多的这些无名无姓,死因算不上“光荣”的知青,祭奠他们都难。没有战争的革命不也同战争年代一样,太多没有立功却丢了性命的战士,那仅有一次的生命呀。走出“野象谷”,匆匆拍照留影,没有野象,那些故事似乎从未发生,风吹过,苍翠依旧。

    4

    傣族全民信佛,每个村寨都有寺庙。勐泐大佛寺被称为西双版纳的“布达拉宫”,东南亚最大的南传佛教寺庙。这座倚山而建、金碧辉煌的寺庙至今已有169年历史,不知2005年重建前是否收门票,四十年前肯定没有门票,不遭到破坏就很不错了。没有人性的时代何来宗教信仰自由,越没有信仰的人对苦难的抵抗力越低,而有信仰的人,不管信仰什么,却更易走出人生低谷。木心在文革中用写交待材料的纸与文学艺术史上的大师对话,在纸上画上钢琴键盘,弹奏肖邦,恰是艺术信仰救了他。他说,死需要勇气,活着更需要勇气。精神越高贵的人越容易在苦难中生存。北岛、芒克、顾城……在那个没有人性的黑暗时代偷偷写诗,传阅“黄皮书”,其实就是我们现在随处可买到的文学艺术名著。不管现实多么黑暗,他们总能为自己点一盏灯,借微弱的光获得些许温暖,等待重获光明,就算遥遥无期,却总有信仰支撑着。勐泐大佛寺燃烧的盏盏莲花灯定在护佑受苦的人们,苦难终会过去,勿需记住,却需回望。

    漫步版纳,仿佛在椰子林、橡胶树、花海中穿梭,倚花墙拍照,眼花缭乱,感觉不出它原有的美,倒是稀疏有致的橡胶林、椰子树更宜人。硕大树干、茂密树叶,矗立在绿茵茵的草坪上,只此一株,黄昏光影下,宛如《乱世佳人》那幅经典画面,郝思嘉手握拳头站在橡树下,发誓不再让自己与家人挨饿,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四十多年前,知青在这里种橡胶树,在这荒芜的边境,前途茫茫,是什么支撑他们过了一天又一天,仅仅是为了活着?

    “大师兄”用小刀将橡胶树皮割下一小块,让我们看橡胶,乳白的橡胶瞬间流淌下来,仿佛他们的眼泪,那被写入历史的青春呀。“大师兄”说,当地人对他们又爱又恨。爱他们给西双版纳带来繁华、文明,恨他们不负责一走了之,让孩子来背负沉重的债务。是否一切皆可推到时代身上。当然也有为了孩子留下来的知青,得与失究竟那一种更多?无法权衡,无论何种选择都是心酸,皆有遗憾,短的是人生,活着不是为了受苦,却不得不战胜苦难,唯有相信明天,才能让自己好好活下去,否则知青们怎能看到昔日种下的橡胶,今日已成橡胶林。孩子们也为人父母,伤痕还在,伤口愈合了吗。走在阳光下、走在橡胶林中,是否一切皆可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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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短几天的西双版纳之旅,大部分时间都在下雨,离开前一天,太阳出来了,我还是喜欢阳光下的西双版纳。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对西双版纳的记忆依然是雨中的椰子树、橡胶林,一个个忧伤的渐渐被人们遗忘的故事。

    当年的知青已垂垂老矣,回望青春,是否也似雨中游西双版纳,那美丽,要隔着时间与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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