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谭市,小丑剧团更衣室。
室内氛围很热闹,晨间新闻与聊天打牌的声音交融在一起,即使是下一秒就要上台的魔术师,也想趁机忙里偷闲。
有一个人却像被隔离似的,独自坐在化妆台前,在一片欢笑中划出一块沉默的领地。
他停下化妆的手,想表演微笑,挤不出来,于是用力掰扯嘴角。
向下,是悲;向上,是喜。
最后他成功了,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露出牙龈,你看笑得多开心啊。
可是,眼中那滴泪,怎么就随着蓝色颜料,一同落下了呢。
小丑
Joker
1
小丑(杰昆·菲尼克斯 饰)名亚瑟,不过妈妈更喜欢叫他小名“HAPPY”。
因为妈妈坚信,亚瑟是带着使命降临的:为这个世界带来欢笑。
所以她总是叮嘱亚瑟,要保持笑容在脸上。
于是亚瑟成为了一名时刻都在笑的小丑,并想着法子去逗乐观众。
即使是下班状态,看到公车上望着他的小孩,亚瑟还是会本能地扮鬼脸。
他还随身携带一本笑话本,一遇到好笑的事就马上记下来,用此作素材。
跑趟商演,都别出心裁地把广告牌子耍得与一旁传来的钢琴声卡点,趣味十足。
但是,对于小丑,人们笑归笑,转头就会教育孩子:
要好好念书,不然长大后你也得这样。
而亚瑟,连做到好笑这一点都难。
他的笑点与大部分人不同,总在别人静默的时刻大笑,这种不同带来的影响,是他的笑话,没人会笑。
想象一下,一个不好笑的小丑,会遭遇什么?
直接被无视。
没人尊重亚瑟的工作。
亚瑟在公车上冲小孩扮鬼脸的下一刻,就被小孩母亲训斥:
别碰我孩子!
而那块广告牌,被几个混混无来由地抢走,亚瑟追得越急,混混越开心。
最后嫌不过瘾,猛揍了亚瑟一顿,广告牌也被踩得稀烂。
就这样,亚瑟仍选择释怀:
他们还是小孩,不必较真。
妈妈的话像戴在头顶上的紧箍咒,时刻命令着亚瑟,要快乐,亚瑟也在一遍遍说服自己,要快乐,才能给别人带来快乐。
可亚瑟心底无比清楚,他并不快乐,从内到外。
长期做小丑的微薄工资,只够支撑亚瑟和妈妈生活在逼仄阴暗的贫民窟,甚至连饭都吃不上,身体瘦到畸形,骨头快撑破皮肉。
心理上,一天要吃七种药物“才能让自己不那么难过”,并患有精神疾病:会突然控制不住地大笑。
这并不是让人愉悦的笑声,相反,持续的高分贝输出极具扭曲,诡谲,就像亚瑟的人生,挣扎在悲与喜的矛盾之中,逐渐变形……
《小丑》有多爆?
从威尼斯公映至今,全球票房近十亿,成为史上利润最高的漫画电影;
豆瓣开分9.7,目前放出资源后,也稳定在9.1分,IMDb影史第十;
奖项上,是首部拿下威尼斯金狮奖的超英片,并报名十六项奖冲奥(大胆预测一波,最佳男主稳了)。
当之无愧的年度现象级电影。
但实话实说,看完以上部分时,肉叔只想给《小丑》打六分,因为对我而言,《小丑》的前半个小时也太糟糕了——
从开片亚瑟在大街上被欺负,到第一次在地铁上开枪杀人,亚瑟一直是个扁平的、精神世界空洞的人像。
亚瑟被刻意地塑造成,不管身边发生了什么,都只有唯一一副彻底躺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姿态去面对的可怜包。
一来,电影陷入一种“欺负的就是你”的氛围,所有人都在没有缘由地去欺负亚瑟。公交车上别人逗你家孩子,正常人应该客套两句,顶多把孩子拉紧点吧,至于劈头盖脸骂人么?
二来,前半个小时你确实看不到“小丑”心中恶的种子。开始被小孩们欺负时,他露出哪怕一丝丝难以捕捉的笑,也足够合理化后面亚瑟的爆发。
可惜没有。
至少肉叔实在没法跟这样一个人真正感同身受——
想想看。
一个彻底放弃抵抗的人,他的爆发到底能有多可信?
一个没有精神世界的人,他的痛苦到底能有多痛苦?
我不信会比一个清醒的人想自救更难受。
幸好。
电影在后面的一个多小时,渐渐补全了残缺的核心。
2
其实肉叔看完《小丑》又看了一遍我心中10年最佳国产“警匪片”《神探亨特张》。
两个放在一起特别有意思。
《神探亨特张》是一个正常人民警老张,想过得正常有多难。
《小丑》是一个非正常人小丑亚瑟,想变得正常有多难。
肉叔说《小丑》常规(或者干脆说老套),原因也在于此——
把个人意志投放进群体的炉灶里,让他耗尽生命地燃烧,不是啥新鲜题材。《出租车司机》《上帝之城》《精英部队》《楚门的世界》……随口就能举出796个以此为题的经典范例来。
难的是,怎么让一个老套的核心,继续引起最广泛的共情?
《小丑》接着耐心地解释了亚瑟为什么在面对所有事情时,都只有那副躺平任搞的扑克脸——
他经历过幻灭。
罗伯特麦基在《故事》里提到了幻灭情节,既世界观由正面到负面的深刻变化。
肉叔个人的理解,是先给人一个美到不敢触碰的幻梦,再狠狠打碎它。信仰的破碎,带动着人物对世界的认知产生动摇,世界观也随之颠覆。
那要是在短短几天内承受数次幻灭呢?
直接坏掉。
就剧透一条线:枪。
亚瑟被混混抢广告牌和殴打的遭遇在公司传开了,员工置若罔闻。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兰道。
兰道问候了亚瑟,并且把自己的枪支给他。
你在外面得保护自己,不然会被整死。
这对于亚瑟而言,简直是件受宠若惊到诚惶诚恐的事。因为他抑制不住大笑的疾病,所有人都把他当怪胎。
-兰道,我不该拥有枪支。
-没事的亚瑟,改天再还我就好了,你可是我小弟。
是陌生又美妙的被信任的感觉。亚瑟再一次放声大笑,只是这回,上扬的音调中真的有快乐。
趁着妈妈睡着,亚瑟独自在客厅掏出这把枪,享受片刻的欢愉。
他慢慢摩挲着枪身,像抚摸爱人。
扣动扳机,是牵起爱人的手。
随着电视机放映的影片开始放起爵士乐,亚瑟也双手高举起枪支,放在头顶,来回晃晃悠悠地踱步。
他的四肢像干枯的树枝,肋骨畸形地前倾,舞姿病态却自得。
这时,镜头也配合地给了个仰拍+特写,不用怀疑,在亚瑟心里,此刻他是king of the world。
有多爱这把枪呢,面对心爱的姑娘,亚瑟迫不及待地炫耀。
我有枪,明天可以充当你一天的侍卫。
亚瑟真带了,不过在见姑娘前,他还有一场慰问儿童的医院演出。
他表演得很卖力,因为儿童们看得特别投入,加上即将约会的雀跃心情,让他更为卖力。
“啪嗒”,不带任何预兆。
枪从不断起伏的口袋里滑落出来,黑漆漆的,像是吸引住所有人眼光的黑洞。
亚瑟被开除了。
而给他最后一击的,是兰道和老板说:
亚瑟上礼拜想向他买一把枪。
蓄谋已久?还是撇清关系?
我们不得而知,唯一能感知的,是亚瑟心里被捅了个窟窿,在源源不断地流血。
这是第一层幻灭,打碎美梦。
而第二层的重塑信仰,也接踵而至。
失业的亚瑟身着小丑服坐车回家,涂满颜料的脸看不清表情。
偏偏有人朝枪口上撞。
临近末班的地铁一片寂静,只有亚瑟旁边的三个华尔街精英在发出聒噪的声音。
他们正合起伙毫无下限地欺负一姑娘。
同时,亚瑟“凑巧”发病,回荡在整列地铁间的笑声很难不让人觉得是嘲讽。
精英不乐意了,一边唱着小丑之歌一边靠近亚瑟,想捉弄他。
令精英没想到的是,这首充满戏谑的小丑之歌,成了他们离世的丧钟。
原本就堆积在亚瑟胸口的被背叛后的愤怒、失业的无措、对世界的失望……种种情绪被这群人渣难听的歌声引爆。
被打趴在地上的亚瑟摸到枪,像个老手似的快准狠射中人渣们的胸口。
此时的背景音乐是小丑进来(Send in the Clowns),喻示着亚瑟体内的小丑,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身体。
陷入疯狂的亚瑟追着把剩余的一个幸存者也终结在楼道口。
他杀人了。
吊诡的是,亚瑟发现自己并不感到恐惧,或者后悔。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名状的……
愉悦。
身体先出卖了亚瑟,他躲进厕所,再次起舞。
洗手台的镜子从起初的空旷,到最后赫然映出一张小丑人脸。
3
亚瑟内心的自我已经开始转变。
更吊诡的是,精英被枪杀的新闻一出,民众都在为小丑叫好。
人人都在仇富,没谁为精英之死哀悼,鼓掌称快的倒是一大堆。
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亚瑟疯了?
亚瑟只知道,这是他被当空气活了大半辈子以来,第一次,被人注意。
可笑吗,努力卖笑取悦观众被弃之敝履,无心的连环杀人却被捧上神坛。
换做你,愿意当哪种小丑?
更何况,由枪带来的幻灭,只是种种幻灭中,程度算轻的一种。
还有更令人难过的,是从一开始就未曾拥有,甚至,支撑着他活到现在的精神支柱,不过是一场被资本玩弄的骗局。
随着《小丑》资源释出,评价也逐渐出现分歧。
有继续夸赞的,肉叔小弟毒sir说,这是一部站在超英对立面的电影。
也有人批评,称电影剧本精于设计,目的性强,街头游行更像一场政治正确的碰瓷。
首先得承认的是,肉叔觉得《小丑》并没有跳脱出好莱坞框架,且依然植根于超英这块土壤。
即使没有酷炫的打斗场面、没有飞来飞去的紧身皮衣、没有一个保护市民的英雄……
它的剧本仍是严格按照戏剧理论的三幕式结构进行,超英个人电影常见的“成长”主题也仍得到贯彻,只不过方向从向上升转为向下落,从主角蜕变为神扭转到堕落成魔。
而情节刻意编排和有设计感的问题,就如前文提到的,也客观存在。
但。
这些都不妨碍肉叔被《小丑》深深感动到,并且久久回不过神。
原因只有一个,亚瑟这一角像一颗情感核弹,直接在肉叔心坎上炸出个坑,炸得根本不想去思考其它,只想跟在亚瑟后面感受他的悲欢。
亚瑟太鲜活了,鲜活到真实。
剧本安排的一次次合乎情理的幻灭,为亚瑟搭建了骨。
菲尼克斯压迫感强到让观众每个毛孔都屏住呼吸的演技,为亚瑟注入血肉。
其演技之神,再多文字注解都太苍白,相信看过电影的朋友都能感受到。
剧组把小丑交给菲尼克斯,菲尼克斯又再创造了小丑,比如地铁杀人后的厕所独舞,就是他即兴发挥。
而我们有幸在他的带领下,进入亚瑟的悲喜人生,近距离地共同呼吸。
如果说,亚瑟在杀人前的人生,是拼命演一场喜剧却藏不住的悲,那之后则是放纵成一场悲剧中畸变出的喜。
此时的喜是失序后的癫狂。
电影最后,在亚瑟刺激下掀起的“仇富”运动愈演愈烈,成为一场街头暴动。
火焰席卷整座城市,烟雾弥漫、人头攒动,到处投放的冷焰火与戴着小丑面具的人群共同营造出一种末世美感。
而亚瑟,被人群奉为末世之神。
他站在警车上,俯瞰身下为他喝彩欢呼的信徒,哥谭独有的蓝绿灯光打得发冷,不算高的站位竟有些头晕目眩。
亚瑟笑得更癫狂了,用鲜血抹出笑容,怡然地跳舞。
因为这是信徒想看到的。
他成了一个符号,一个宣泄民愤的出口。
没人在乎亚瑟为什么杀人,为什么能面不改色地开那么多次枪。
就像没人注意,在亚瑟还未成为小丑前,被混混揍趴在街头时,他把手探进西装里按下的开关。
水从旁边的小花里涓涓流出。
他的使命是给大家带来欢笑。
所以在痛苦中也想制造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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