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二）

电动车轮在呼呼的风声中滚滚前行，驶过档案馆美术馆博物馆，驶过凤鸣中学，过红绿灯，驶过博物馆，在公园南门停下。我说有点口渴，忘带水了。爱人拔下车钥匙，把斜挎在腋下的包拽到胸前，拉开拉链放好钥匙问我想喝啥，他去买。我说想喝健力宝，但是怕胖。他说喝一半次，又不常喝，不会的。说完一扭头，大步跨下步道的台阶，从人行道横穿马路向对面的饭店走去（公园附近没有超市和摆摊的小贩）。我远远地看见他先左看再右瞅，匆匆忙忙过了马路，走到饭店前上了台阶。玻璃门向两边打开，一个服务员似的女子从外边门口跟着他进去，玻璃门又从两边向中间合拢。亮着灯的前厅看起来就像一个玻璃鱼缸，里面隐隐约约有不容置疑的生命在移动。爱人就站在外门和前厅中间的过道里。那个服务员从一侧靠墙竖着的一个冰柜里拿出瓶装的饮料。爱人接过来，高大的背影朝前台走去。大概是付了钱，他返回来，走向玻璃门。门无声地打开。爱人走出来，下了台阶，走过暗影，走过朦胧的树下，快步走过人行道向我走来。他的身影越来越实在，越来越清晰，手里的橙色健力宝塑料瓶闪着湿润的微光。不知为何，我有点悲伤。他去买东西的样子让我想起朱自清的《背影》，虽然不是蹒跚笨拙艰难地爬上月台，却轻易地激发起我对父爱的渴望。谁说男人有时在老婆那儿就像个儿子，其实女人何尝不想在男人那儿做个女儿。女人天生有母性、女儿性，唯独没有妻性。妻性是社会强加给她的。

他甩着手大步走过来，在我面前停下，一只手把饮料瓶拿起竖在胸前固定住，另一只手拧开盖子。健力宝丰富的水汽被他甩得快速地哗啦啦上涨，雪白的泡沫咕嘟嘟涌出瓶口，漾得瓶外和他的手上都是。他急忙弯腰弓背，拿瓶子的手伸出去老远，嘴里一连串地“哎呀呀！”等到泡沫涌得差不多了，他拿盖的手在包里摸索出餐巾纸，轻轻擦干净瓶身，这才递给我。我一边埋怨他把精华放跑了，一边接过来，仰脖咕咚咚灌了几大口，然后递给他让他提着。

进了公园，远处传来锣鼓声。寻声走去，见凉亭边围了好多人，是一个老年乐队在演奏八音会。锣鼓铿锵，号音响亮。一曲歌颂太平盛世幸福生活的《节节高》紧锣密鼓，旋律昂扬向上；一曲歌颂人民公社的《社员都是向阳花》节奏欢快，旋律悠扬婉转，传递出公社社员对人民公社火一般的热爱；一曲表达家庭和谐是万事兴旺的基础的《家和万事兴》节奏平稳欢快，旋律平缓大气，情深深意长长，动人心扉……

欣赏完八音会，我们来到了西边的一处小广场。爱人指着一条涂成明黄色木纹状的能供两人坐的凳子说，坐会儿吧！我说好的。于是我们在秋夜深蓝的天空下坐下来。远处八音会的声音显得微弱而朦胧，近处不远的地方一个小伙子拿着手机扯着嗓子唱一支歌，歌声沙哑凄凉。一个孩子在他身边安静地站着。秋天到了，风里带着舒爽的凉意，成千上万的蟋蟀和数不清的秋蝉在参差不齐的石缝深处，在密密匝匝的树丛中喧闹，这些声音和朦胧的夜色柔和的路灯光一起洒满公园，街上各种车辆的声音水一般流淌。

在这样的环境中，和爱人静静地坐着，应该感觉温馨而美好。但不知为何，忧伤就像躲在黑暗里的狼，快乐像快要熄灭的篝火。我强打精神撩拨着那点点跳跃的欢乐之光，只为赶走两眼发着邪恶绿光的狼一样的忧伤。

但那忧伤还是一点点地，潮水一样漫上心岸……

“我为什么总想流泪？”我们起身走出公园的时候，我这样问爱人。那时正好有一辆急救车尖叫着驶过。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爱人悠悠地说。

还和来时一样，我坐在后座上，双手搂着他的腰，头抵在他后背上——多希望，时光永驻，永远这样，不要老去！

车子在楼前停下，爱人让我快点回，说我妈妈还在家，她应该等急了，他也要赶快回那边，他的妈妈也在等着他。我说，不上我家坐坐？他随口接过来大声说，不上了，看你男人回来看见。

路边的一个陌生男子扭过头，奇怪地看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