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的一位老友,它不是仆人
我听过斑驳石墙垒起来的人世记忆。回眸看,那里也许长满青苔。叔叔说最翠绿而有旺盛生命力的青苔只会生在空气新鲜的地方。这屋里并非空空如也,可以说是人去楼未空,草木成了院子的守护者。它们在日月雨雪的滋养下,越发旺盛起来。但它们不是屋子的主人,也不是客人。
亲眼见过的小院来过我的梦里。世人都知道,梦境在人睡着的时候是清晰的,醒来时,却只记得故事的梗概,其余便一概不知了。小院是存在的,我是见过长满草木的小院的,它有名字——拙匠。本是不会想起小院的,这200多个字的回忆都来自于一件在平常不过的小事,说来也不怕毁了好不容易营造的意境。就是,我今晚洗了碗。
说来也奇怪,从小到大洗碗筷都没怎么正眼看过沾满油渍的它,一把铁打造出来的锅铲。小时候愿意洗碗筷多半是为了获得家人的表扬,长大了也懒懒散散,愿花15分钟去看个抖音,也不想把手沾上泡沫和油污。说沾满油渍都不算什么,它总是散发着一股铁锈的味道,已经用洗洁精为它沐浴了多少次,还是老样子。锋利如刀的铲边经常刮伤外婆和妈妈的手,“索性”我躲过了很多次。我把洗碗海绵折叠起来,清洗铲口,耳畔都回荡着“嘶哩嘶哩”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还有更奇怪的事,每次炒菜外婆都要用这把铁锅铲,她常说:“就它好炒!”。这样的场景放在宫廷里,可能该铁铲为御用锅铲,或者皇帝的宠妃。放在现实里,它更像为盛餐服务的忠实仆人,数十年如一日的工作,不吭声也从不抱怨。我承认这是站在人类的角度思考问题,人类站在食物链的顶端,当然有权利说它是为盛餐服务的仆人。可事实不允许我这么想,它会伤人,那一道道被划开流血的口子都不浅,基本十天半个月才能好。
我开始重新审视铲仆。它不是仆人,更像是陪伴家庭的老朋友,和那小院里的草木一样,是值得尊敬的。汪老先生曾在《人间草木》里说:“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它们很温暖,我注视它们很多很多日子了。”铲仆从我有记忆开始,便一直陪伴家人左右。鞭炮声里红红火火的年夜饭是用它炒出来的,平日里的柴米油盐也都经它之手。每一餐简简单单的家常菜它都有功劳,我认为,它的功劳比人还大。它和烈火就隔着一个锅底,锅底是铁制的,能传导高温把肉菜变熟。它何尝不是烈火英雄,浑身都是硬骨子,不怕火烧不怕高温,帮人把菜肴炒成佳肴。夜晚降临前,总有一盏灯,为归家的孩子亮起。灯下有白色的腾腾热气,有一桌飘香热乎的菜肴,有饭桌上的欢笑。哪怕是最平常的一桌菜,一次归家,一次沉默不语,它都是见证过的亲身经历者。
它是物,是铁制的,是没有感情没有思想的物,是被人左右毫无选择的物。但它同时也是物,是能陪伴人的,是有运用意义有价值的物,是为人类幸福感付出不求回报的物。兜兜转转18年,它就陪伴了我十八年,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被买来的,不知道它多少钱被买来的,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很温暖,是我们家里每一个人的老朋友。外公和父亲在世时,铲仆就为我们炒出了一盘盘美味佳肴;而今,多多少少有点物是人非之感。后来,两个同为锅铲的朋友也来了我们家中,一个粉红色的硅胶锅铲,一个是铁制银白色锅铲。我相信,物是能陪伴人的,不然哪来“睹物思人”这一说。也许不是那些新来的朋友不好,而是它们都不如铲仆陪伴我们的岁月多。我恍然间明白了,铲仆是家庭记忆的守护者,它不言不语,一直守护着小家的日常,有些幸福快乐的时光也许会远去,但不曾消逝。它带来的温暖超越了人和物的界限,从灶台带来的烟火气暖胃、暖人、暖心,哪怕物是人非、时光过隙。
如果站在人类的角度思考,我会把它比作铲仆。此时此刻,我竟然觉得物和人其实是平等的,我和它就像相识多年的老友。它不会说话,不会像我一样思考。但它炒出的糖醋排骨、油淋干巴、小炒牛肉、花椒叶洋芋片、辣子鸡、黄焖鸡、莲花白、红三剁……却是走进我内心的礼物,它十多年的陪伴总在我记忆的某个角落散发着腾腾热气。
“民以食为天”。当做饭找不到铲仆时,我们会焦急。用其他锅铲炒出来的菜也会缺点滋味,只有用它炒菜才心安。而心安处,不就是吾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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