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笔记37:周书·由迷信而信心的关键进化
周武王灭商之后第二年,忽然身患重病。当时天下尚未完全安定,武王之身尚且关系着天下的安危。于是,周公专门向周的先王们祈祷,请求以自己之身代替武王一死。这件事本身以及周公当时的祈祷词被史官记录下来,册书被收藏在金属制成的匣子里。若干年后,武王去世,周成王继位。周成王年幼而无力治国,周公代理政事,恰逢武王当初设立的三监散布流言中伤周公,勾结殷商遗民发动叛乱。周公果断发动东征,平息了叛乱。成王因周公势大而不信任他,有意识疏远周公,等到偶然看到金属匣子里的册书,这才幡然悔悟。《尚书·周书·金滕》记述的便是这件事。
《尚书·周书·金滕》具有标志性意义,完成了“性与天道”本身有迷之信到信心之信的关键进化。从最早尧、舜、禹禅让天下共主之位,舜帝提出“天之历数在汝躬”起,但凡要成就大事业的人,便无法绕开“天之历数”这个话题。夏启在甘之野剿杀他实现“家天下”路上的绊脚石有扈氏的时候,喊出的口号是“天用剿绝其命”“恭行天之罚”。这一口号的喊出,标志着“天”站在天子一边。此后,所有登上天子之位的人都在利用和消费着“天”这个模糊的概念。商汤在鸣条之野发动讨伐夏桀的战争时,喊出的口号是“有夏多罪,天命殛之”。此后,商汤的后人不断利用“天”来为商人部落谋利益。盘庚迁都时讲“不浮于天时”,武丁为了启用贤能的傅说帮助自己治理天下,假托上天在梦中赐给他的辅弼之臣的名义将傅说的容貌说给臣子们,让臣子们按图索骥请傅说出山。从此,商人对“天”的发挥和利用逐渐进入到魔怔的程度,武定自己也因为过度祭祀,被祖已接借野鸡飞进祭坛之事劝谏。商纣王更是将对于天的迷之信发挥到了极致,在“西伯戡黎”之事发生时,还执迷于“我生不有命在天”——我就是天命,谁能拿我怎么样!
此后,武王伐纣借的也是“天”的力量,他讲“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周人的历史记载,武王伐纣出发的日子月亮黯然无光,四个月后,伐纣归来,月亮才又放出光辉。“天”成了一个玄学概念,人力不及的所在,都可以拿它来说事。有力量的人,特别是天子特别喜欢借助“天”的加持来完成自己未竟的事业。
周公是第一个正视“天”,将天道与人心关联起来的圣贤。在这方面,他有两大贡献。
一、确定“天”的核心地位
周公为武王祈祷病情时,设了三个祭位,将自己有据可考的先祖全都搬了出来,他们分别是武王的父亲文王,武王的爷爷王季和武王的太爷太王。
周公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通过安抚自己的先祖来解决现实的问题。毕竟,武王伐纣这件事刚刚结束,天下还不稳定,武王的安危决定着天下的安危。周公的祈祷是有“诚意”的,他对自己的先祖们讲,相比较而言,自己更机灵一些,侍奉先祖方面也会更周到一些。武王同志比较忙,上天为他安排了更重要的工作。自己可以代替武王以死的方式前往侍奉先祖。
这个祈祷本身,建构起来了一个关系链条。第一,先祖们的事儿,没有“天”的事大;第二,“天”最大的事儿就是护佑下民;第三,天子最重要的事儿就是完成天交办的护佑下民的工作。第四,人可以通过自己的至诚之心,同先祖实现生死对话,先祖会以大局为重,避让“天”赋予宗族的历史使命。
二、天垂相即是人心使然
除了祈祷这件事本身,周公还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儿。那便是凡事都努力做到问心无愧,帮助人们将人心同天相联系起来。
首先,周公出于至诚,不惜以自己的生命权换取武王健康的祈祷收到了好的效果,先祖们“显灵”,武王很快恢复了健康,为周人此后数百年的统治奠定了稳固的基础。其次,在武王去世、成王年少的情况下,周公果断辅政,通过东征平息了三监的叛乱。这个阶段,周公的所作所为不为天下人所理解,更不为成王所理解。但周公坚持了一贯的“问心无愧”和“心底无私天地宽”。不纠缠,不解释,直至“天垂相”——异常天气造成庄稼大面积倒伏,大树被连根拔起。成王因此得以看到当年周公的祈祷词,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周公的公心。更妙的是,意识到错误的成王请回周公的同时,大风将之前刮倒的庄稼又刮得直立起来。
这两件发生在周公身上的事儿,太有传奇色彩了。从此,人们心目中有了一个概念叫“人在做,天在看”,叫“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人们渐渐意识到,所有的“天垂相”,不过是人心使然。
此后数百年,孔子进一步完成了周公对于“天”由迷之信到信心之信这一关键进化的最后定格。子贡评价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其实,孔子哪里是在避讳不谈,只不过孔子所讲的“天”一般人看不懂罢了。宋司马砍倒大树试图吓唬孔子及其弟子时,老先生慢悠悠地讲自己忠实履行上天赋予的使命,一个司马能把自己怎样。在他自己生了重病,子路请求为他祈祷时,老先生讲我每一天的所作所为、一言一行无不都是在祈祷。
说到底,“天”只会站在周公、孔子那种问心无愧,对自己有信心,对人心有信心的人一边!相信上天,不是什么迷之信,而是对人心有信心——相信人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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