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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挨重锅——摄影老师的故事

因为我挨重锅——摄影老师的故事

作者: 六年Summer | 来源:发表于2016-05-14 13:24 被阅读139次

    这张图是我在阿姆斯特丹的摄影课上拍的。当时正讲到景深,于是顺手拿了学校的笔来练习,没想到这竟然是我拍的唯一一张课堂照片。

    讲讲我的摄影老师的故事吧。

    在阿姆斯特丹找到的摄影班,没有想到老师是个意大利人,叫做Mazia, 从小在罗马城长大。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颇有些惊讶,因为这位身材略微有些发福,头发凌乱,衣着几乎谈不上品味的女人,除了口音浓重的英语外,实在没有一点符合我心目中意大利中年女人应有的韵致。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在于,她没有迟到。

    Mazia有一头暗褐色的头发,蓬松而微卷,往往未经打理地被一根黑色的皮筋绑在脖子后面,简单粗暴。与此相对的是一双墨绿色的瞳孔,不知大自然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配色。

    Mazia喜欢穿极简单的衣服,没有花纹,偏暗的纯色,跟发色极接近,而质地总是格外柔软,能够恰到好处一分不落地突出她经年积攒下来的肚腩。那个地方往往被一根宽宽的灰色或黑色腰带环绕,于是欲盖弥彰得仿佛三流侦探小说家笔下的凶案线索。

    Mazia最具特色的一点,在于那一口奇妙的意大利英语。她能极其自如地成功避开每一个单词重音的正确位置,这一点与作为意大利人而竟然从不迟到一样,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一次上Mazia的课时,她欢天喜地地介绍了自己对于摄影技术的热爱,并且表示自己的课上将有大量的时间用于技术讲解,而至于构图、色彩和光线之类,只会在讲解技术的时候顺带一提,点到即止,绝不会着墨过多。

    我很惊讶,但Mazia给出的理由竟然也无可辩驳:只有技术是需要讲解的,其他的一切统统属于审美范畴。而审美,只能自己去翻看成千上万的图,并且去感受。

    Mazia对于审美的观点我双手赞同,理由也足够有说服力:课前曾看过她的个人主页,上面是成千上万看不懂的照片:凌乱的live现场,不明所以的混乱少女,空旷的球场上几个小孩围着看不到的足球。一位经常交流摄影的小伙伴在看过这些照片之后表示此人真大牛,而我只能耸耸肩。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审美这个东西,大概真是青菜萝卜,各有各的风格,属于只能感受,不能教学的范畴。

    多上几次课之后,跟Mazia也就混得熟了,偶尔下课会聊聊天,听她讲自己过去四十多年丰富的人生。

    这才知道她对中国有极狂热的爱,曾经跨过大半个亚欧大陆来中国学武术,并且学会了六百多个汉字。当然,认识的有六百多,会写的只有其中的零头,而这不多的零头当中竟然刚好有我的名字,这让我颇感到自豪,虽然其实这可疑的自豪感其来何自还是一个谜。

    有一天Mazia用发音标准的中文认真地说:“我挨重锅”。我反应了一阵,意识到她想说的是:“我爱中国”。不过能把错误的发音表现得播音腔一般圆润而铿锵,也正如作为意大利人而从不迟到一样,实属不易,是值得五体投地地佩服的。

    聊到中国,话题便开了去,从四川的面条太辣,不及她意大利特产来得有韧劲,到北京的空气太差,不如她西西里海风来得清凉,再到后海的每一家酒吧,都比不上她佛罗伦萨街头破破烂烂的咖啡馆,而从头到尾从上到下,我泱泱中华五千年加起来都比不上她小小的罗马城来得有风韵有魅力。有一天我实在被她无止尽的自我吹捧搞烦了,于是问一句,那你老去中国干嘛,找虐啊?然后她一脸看傻逼的表情看着我,再次字正腔圆义正言辞地告诉我:“因为我挨重锅!”

    曾经她跟我们吐槽作为摄影师如何的辛苦工作而仍然揭不开锅,悲愤中提到曾有一个薪水很高的好机会,而她没有接受。那是英国一家主流媒体邀请包括她在内的一帮摄影师去拍摄中国落后而黑暗的一面,她拒绝了,理由是”They don’t understand China, and I don’t want to tell lies”.

    从此之后,她嘴里每一句字正腔圆的“我挨重锅”,在我听来都完爆一众央视播音员。

    与Mazia短暂的交集在结课之后,便一去不返了。整个阿姆斯特丹阴沉的冬春之交,连绵的阴雨一天接一天,我的心情总是容易受天气影响,一日日地低沉下去,早没了阳光明媚的夏日里饱满的热情。在这整整三个月里,我没有听到她的任何消息。这个去过很多地方,拍过很多风景很多人事,身上仿佛有说也说不完的故事的人,从此再没出现在我眼前,而我也再没这样的机会,听到那一句字正腔圆的“我挨重锅”。

    直到三月初,收到她的邮件,说脱离了原来的机构,自己另立门户开了摄影课,问我们有否兴趣参加。我那会儿忙于学业,当然真相是揭不开锅而学费实在不菲,便没有回复。后来听去了的小伙伴说,Mazia比以往话唠多了,会在课堂上大骂以前的机构坑她的钱,不给她如数发工资,并且整个荷兰都对她不好,政府不肯给她公民身份,她也无法享受医保,现在正计划回她的罗马城。

    我曾经很好奇她的身世。听她讲过很多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拍过的照片,甚至是她崇拜的摄影界大牛,可过去这四十多年的叙述中,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个男人,或是小孩,或是家人。在欧洲,拿不到公民身份而仍在异国工作生活的也大有人在,欧美人年轻时候总喜欢四处漂泊,来了阿姆斯特丹这么多年,所有的朋友和工作都在这里枝枝蔓蔓地展开。而突然决定要放下一切回罗马,其中的理由我不太能懂。

    上周小伙伴上完课回来,跟我说,你知道么,Mazia一直有癌症的,而且她也从来没有结过婚,没有稳定的男友。于是我便突然明白了,大概不管Mazia的生活如何枝枝蔓蔓地紧紧缠绕在阿姆斯特丹的每一座桥上,到了这样的时候,她也仍然想念意大利嚼起来很有韧劲的面条,想念西西里的海风,想念佛罗伦萨街边破破烂烂的咖啡馆,以及罗马城中那三十年前的大好月色。

    我不知道Mazia剩下的日子还有多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她的机会,只希望她在罗马城头举起相机时,心里有暖风拂过。我希望她一切都好。

    曾经听过一句话,Good girls to heaven, bad girls to Amsterdam. 这话大概还不够妥当。到了最后,坏女孩也是要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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