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子在雷声轰鸣中醒来,灰暗的光线透过窗帘,刚刚好能够看清屋内的陈设。木质的床板干燥生脆,仿佛能听到细微的卡兹卡兹的声响,是它一步步走向终结的步伐,平静又动听。衣物层层叠叠搭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像座融化中的小山包,上面有毛茸茸的草原和手舞足蹈彻夜狂欢的小虫子。晴子被自己的想象取悦,缓缓勾起嘴角。
“轰隆”!突然的雷鸣将她发散的思绪拉扯回来,“啊!要收衣服!”晴子转身下床,梯子在她的踩踏下掉落细碎的木屑,她找到鞋子,跑出房门。开门的瞬间,晴子就看到了那个站在走廊边上的男孩,男孩原本望着远方的目光随着晴子的出现而转移,但晴子不敢回看,她侧头找到了斜靠在墙边的衣叉,再抬头看着走廊上方挂着的密密麻麻的衣物,“居然没有粘到一起去!衣叉,你可要坚持住!”晴子心中默念着。竹子做的衣叉中部已经分裂开来,颤颤巍巍地支撑着,一件、两件、三件……就在晴子快要拿不住那么多衣服的时候,衣叉“啪”的折成了两段,垂下来的上半截藕断丝连的摇晃着,晴子的大脑一下子陷入了短暂的空白。眼前突然暗下来的光线惊醒了她,是那个男孩,他已经收好了剩下的衣服,拿着一支崭新的衣叉站在旁边,深邃的眼里透出一丝笑意。晴子瞬间羞红了脸,起身把手里的衣服放回房间,出来接过男孩手里的那堆,嗫嚅着,低低说了声“谢谢”,转身回房,捂着狂跳的心脏不知所措。
再见到男孩是在一间亮敞的房间里。有两位像国际警察一样的黑衣男人闯进了晴子的房间,“你在干什么!手里面是什么?别乱动!拿过来!”两个一米九的壮汉像面对什么外星怪兽宇宙通缉犯一样,举着电棒冲她喊到。晴子保持着双手托举的姿势,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心,再抬头看着空中飘浮的白色塑料袋,“啊,我吓到他们了!”经历一瞬间的慌乱,晴子在黑衣男人靠近前想到了补救的办法,她微微合拢双手,空中显现出一根颜色与着纯白房间浑然一体的棒球棍,长度刚好够着塑料袋,“我真机智!”晴子在心中给自己点赞,并一脸无辜的将手里的“危险物品”递给那个正挪步靠近的男人。他们拿着棒球棍,疑惑不解的交流着:“刚刚明明没有的,我看错了吗?”“除了她还能有谁?”“可是不像呀,怎么可能!”“可是这该怎么解释?”“她很危险,我先拿这个去交差,你在门口守着别让她跑了。”晴子目光送别他们出去,轻风吹动了纯白的纱帐,空中细微的尘埃在柔和的阳光下折射出迷幻的色彩,那个男孩坐在不远处的布艺沙发上,他应该在那儿有一会了,“刚刚骗过那两个笨蛋的伎俩都被他看穿了吧,我该拿他怎么办呢?”其实晴子一点也不担心,她在男孩身上感觉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安心,这让她隐隐有些危机感,但是好奇使她仍然气定神闲端坐在床沿。
“我带你走。”男孩伸出手,眼里有看穿一切的淡然。那根临时组成的棒球棍,离开晴子一定距离就回自动解体,到时候迎接她的又会是什么呢。晴子其实很明白,但是她真的累了,只想这么静静的坐着,睁眼看尘埃浮动,闭眼听纱随风动,现在突然有一个人说要带她走,他的眼神那么坚定,仿佛能接受她的一切。晴子有些胆怯又有些窃喜,她不知道自己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男孩抓住了她的手腕,房间的背景突然模糊起来,“到了”鼻尖拂过青草的气息,晴子睁开眼,看到有白云在飘动的蔚蓝天空和波浪一般在风中舞蹈的草原。“原来是同类呢”晴子笑眯了眼,她想说“谢谢你”,可是喉咙发不出声响,晴子笑着笑着流出泪来,肩膀上的手掌温热,这感觉如此陌生,上一次说话、上一次流泪、上一次与人触碰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川上第一次遇见女孩就知道她是与众不同的,或者说,是与己相类的。那是一个灰色的没有风的世界,他知道自己一定是在等待什么,所以才会出现在此地。他去过很多地方,有时候在白茫茫的雪山上感受寂寥无声,有时候在黑黝黝的深海聆听浩然壮阔,有时候在雾蒙蒙的长街里放声歌唱。他和她,都是虚无缥缈的个体,即是存在也是不存在,即是生也是死。
那个女孩的世界,颜色寡淡得让人心疼,除了她的所及之处,散发着微微的朦胧的彩色流光,其余全是深深浅浅的灰,静止的安静的凄凉的世界。他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们本不该相遇的。他看到那唯一的色彩推开房门,努力忽视自己这个意外之人的存在,自顾自的用突然出现在墙边的破旧竹制衣叉收着挂在走廊上的僵硬破布,那些破布在进入流光范围的瞬间变成了“衣服”该有的模样,一件、两件、三件……他静静的观看着这场奇迹,女孩手里的衣叉却不给面子的翘了班。他忍住笑,身周静止的飞灰聚合成一把崭新的衣叉,在女孩发愣的时间里收完了剩下的破布,他走近她,感受到破布在手里发生奇妙的变化,它们变得柔软、鲜活并且不真实,女孩被他的接近惊醒,脸上因为惊讶而表情僵硬,她脚步紊乱的跑回房间,再出来接过他手里的衣服,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着“谢谢”,关上的房门再也没打开过。
她不在这里了,川上在走廊等候了一段时间后感受到。他看了看这深灰色的楼房浅灰色的天空和再浅灰一点的云朵,台步走出了这深深浅浅的灰。
他走过荒芜的沙漠残破的废墟飘香的麦田喧闹的城市川流的人海,他经过了好多的世界和时间,终于在一片纯白之中再次见到了女孩。她安静坐在窗口如一座静止的雕像,她的身周不再能看到溢出的彩色流光,白色的墙白色的地白色的床白色的纱帐白色的阳光白色的飞灰,白色的她仿佛与周围融为一体,她看到他,唇角微微勾起表示友好。这刺眼的白让川上想起那片无声的雪原,他上前抓住女孩的手腕,那般纤细冰冷仿佛一握就碎的雪块。“我带你走。”不是在征求同意,他只是说出了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
他知道一个美丽的地方,在一片小村落附近,有一片柔软干净的草地,后头是自然生长的树林,抬头能看到蓝白分明的天空,微风中有青草和泥土的清香和不远处浅浅却生活的烟火气。他带着女孩来到那里,看着女孩蜷着身体轻轻抽动着肩膀,她哭够笑够了,红着眼回头看他。晴子已经不知道怎么用声带说话了,她努力用笑容表示感谢,白色的身体化成点点荧光消失在这如画的风景里,“谢谢你,谢谢你…”川上听到那些荧光在轻声说话,“也谢谢你。”川上回道,他已经再也不能去到任何地方了。"这里,真的很不错呢,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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