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未多久便落了一层薄雪,翌日清晨又起了雾,你蹲在园子里,用手扫开雪,采了白苋与紫茄,又往庖屋里去。
你步履急促,心下记挂着要赶在先生早读毕后备好朝食。
先生痴书,他高兴时会同你念:乐只君子,德音是茂。你亦不懂,只觉得先生声音真好听,清清朗朗,如春风过林时的萧萧之声,像秋夜莲湖上浆荡水声。他有时起了玩心,念一句诗,又招呼在一旁的你,佯怒道:叫你为何不答应?你慌了神,只道哪里唤了我?他便答:我方才念去似朝云无觅处,这朝云朝云,不是唤你吗?你急了,心里委屈,暗想先生又糊弄我,他这才一哂,提了毫笔,下笔舒脱自然,于纸上落了两字——朝云,正是你的名字。后来那方纸被你折了又折,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你将白苋与紫茄细细切开,又揭开陶罐探看,白粥煮得正热,热腾腾的水汽逸出来,你将菜料倒进去,用箸搅开,不一会便粥里晕了颜色。
先生亦爱画,初到此地时,他在院里亲手栽了一树西府海棠,过了几年开始结花,春日里风花满枝梢,他就将屋子窗户敞开,靠在窗边作画。一日刮了风,将他未镇稳的画纸吹得纷乱扬起,一时间风花四落,长风过处,占尽风流。你从廊外路过,有一幅飘然落到你足下,你捡起端看,突地耳红脸热,画中一人穿青衫,站在树下伸手去摘海棠果,不是你,又是谁呢?
你将煮好的粥盛进碗里,心里想着恰好赶上,又怕粥凉了去,端了便往先生屋里去。你推了门,屋内侵了寒气,炭盆里的冷灰积得老高,你急忙去换新炭,想先生身体不好,该着凉了。桌上的砚台结了墨块,层层龟裂开来,青玉纸镇压了一卷宣徽,最后一字方才落了一半便匆匆收笔。房里,入目皆是冷寂。
七夕节,月当空照,你到邻居家与其他姑娘一道拜织女,焚香礼拜,许过愿后,姑娘们凑在一起说心事,你握着一手的花生凑进人堆里,她们急忙拉着你的胳膊打趣,问你家先生好不好,话到后头都有些肆无忌惮,又笑又闹,指着这家姑娘说倾慕你先生才情,那家的丫头爱他风度,讲他相貌堂堂,是翩翩才子,当配才貌冠绝的佳人。你心中百味陈杂,掌中花生捏得细碎。事后回到家中,见院里掌了灯,你满腹狐疑地走过去,却见先生坐在院内读书,他却是在等你回来。见你到来,他抬头冲你一笑,眉目里皆是柔情:“今夜晴朗,朝云若许了愿,织女定当听见了。”你望着他,只觉眼前人如此美好,世间万物皆沦为陪衬,却心下酸楚,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忍了又忍,最后只吐一句:“夜里风凉,先生早些歇息吧。”你暗自笑话自己,织女哪里顾得上你呢。你心里有过的期待,似乎被今日月光一晒,尽晞了去。
方才燃了炭,你猛然记起先生曾说过茄苋皆是凉物,应佐以姜蒜,便匆匆又往园子里去,园子角落里种了姜,你蹲下身用手拨开余雪,直接用手扒起土来。地里的土被冻得又僵又硬,你手冻得发了紫,还是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你刨出土里的姜块,用力攥在手里,握得指节发白,你觉得冬日从未如此冷过,你觉得这世间再无一处,哪怕是阿鼻地狱,比此处更了无生气。
半月前,敌国大军进犯,朝廷屡下军帖,每家每户征一男丁入伍。
你突地一笑,想起自己七夕夜许过的愿,织女到底还是没有管你。
江水为竭,乃与君别。
hym 大学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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