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脚虎”不是虎

       回村里呆了一段。

       本身就出身此村落，读书上学的同时也渐渐长大，二十岁时上大学，毕业后工作，从此呆村里的时间就很少了。但一直觉得，对这座曾经哺育自己的村庄是熟悉的，了解的。

       其实是错的。不仅各家各户的庭院坐落与过去大有变化，连同村人也陌然，因为你认识和熟悉的是眼前这个陌生面孔的爸爸或爷爷。那你爷爷呢？哎呀早就埋村北的坡圪岭上了。

       还有个挺有意思的现象，那就是“拜把子”兄弟——俗称结拜兄弟——特别多，少则六七个，多则十几个，八人的把子就叫“八兄弟”，十三人就叫“十三会”，十个的呢就叫“十满堂”。女的也有，叫“姐妹班”。拜把子之后的彼此间从来不叫正式的名字，而是“大哥”“二哥”什么的，外人在场呢则呼绰号——有些听上去还挺邪门——颇有点聚会在水泊梁山的意思。

       有点感慨。

       忽然脑子里就盘旋出梁山泊一百单八条好汉的绰号来。

       “玉麒麟”大概是说卢俊义长相不仅相貌威武，天生有老大的气魄，还面如白玉，典型的美男子一个。麒麟，是指中国传统瑞兽。古人认为，麒麟出没处，必有祥瑞。问题是，即便固然也深知，麒麟其实并不存在，有点类似门边的石头狮子一样，只是个花架子而已。如此一来，“玉麒麟”也就有了一种暗示，看上去唬人，实际也就是个摆设。金圣叹《读第五才子书法》：“卢俊义、柴进只是上中人物。卢俊义传，也算极力将英雄员外写出来了，然终不免带些呆气。譬如画骆驼，虽是庞然大物，却到底看来觉道不俊。柴进无他长，只有好客一节。”

       柴进的绰号叫“小旋风”。其“小”应该是指其身量短小吧，不应该是对应李逵的“黑旋风”而来，因为柴进落草梁山比李逵早。“旋风”呢应该是指打斗时，动作敏捷，快如脱兔，躲闪腾挪，令对手无从下手，攻击对手自然也迅捷突然，此特征也只有五短身材之人才做得到。问题是，整个水浒传，前前后后，作者施耐庵似乎忘记了此一原本设计，就像金圣叹评价的那样，柴进除了好客外，几无长项，读者甚至怀疑，柴进会不会打仗。不过也不能完全怪施耐庵，因为需要着笔的好汉实在太多了，顾了这个顾不了那个，故有此遗憾。

       矮脚虎王英在梁山一百单将中系一不入流的末流角色，要武功没武功，要长相没长相，丑得要命，个子还矮，差不多就是个矬子，可以说一身的一身缺点，但这厮在一个方面占了便宜，那就是胆子大，色胆包天。三打祝家庄后，扈三娘在宋江的一再劝说下嫁给了咋瞧都不顺眼且为自己手下败将的家伙。此后呢，按说家有娇妻，且长相绝美，王英这个天字第一号渣男也该收敛点好色的本性了吧，可王英的答案是，绝不。让人不吃饭可以，让狗不吃屎决绝对不行，要让王英遇色而不动心，那是天狗吞月，不可能的事儿。果不其然，在梁山军对战田虎的时候，面对长相漂亮的女将琼英，矮脚虎王英口水又流了一地，管他三七二十一，第一个拍马冲上去和琼英交手。这次，矮脚虎却再也没有对阵扈三娘时那么好的运气了，一交手直接被琼英用长矛刺中大腿，翻身掉下马废掉了。很明显，王英虽也沾一虎字，但毫无疑问与其他虎无法同日而语，像插翅虎雷横，锦毛虎燕顺，跳涧虎陈达，中箭虎丁得孙，金眼彪施恩，笑面虎朱富，青眼虎李云等等，基本上属一块光辉形象的垫脚石，连母大虫顾大嫂也比劳什子主儿可爱得多。

       其实，“矮脚虎”根本就不是虎，而是指鼬獾，獾的一种，又名猸子、山獾、白猸，在江苏的不少地方里呼之为“矮脚虎”。属食肉目，鼬科。外部特征是：头大，猪鼻，面目猥琐，头顶同面部有明显大白点。背脊深棕色至灰棕色。脚短，看上去有点滑稽，有利爪，可以用嚟翻松泥土。肛门有腺体，受到威胁时就会释放臭气。本性胆大，好斗，敢与自己块头大得多的食肉动物对抗，搏斗起来亦够凶残，连狼遇见都退避三舍。

       而施耐庵恰恰是江苏兴化人，对“矮脚虎”的习性了解甚至熟悉，故而便将此一绰号赐给了色鬼王英。也许吧，一开始鼬獾的别名当为“矮脚獾”，而“獾”“虎”读音在淮扬土话里有点近似，故而渐渐就成了“矮脚虎”。总之，“矮脚虎”并非虎是肯定的，就像壁虎，蝎虎（像蝎子一样善藏身墙壁缝隙）不是虎而是会爬墙的一种小型蜥蜴，“虎子”指器物时指向尿壶一样。

       哈哈，写着写着，小文又有点长了，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