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东邪西毒》第二版给我的感觉是，一定会有第三版，这是王家卫的宿命。

因为在重制《东邪西毒》的过程中，他必然看到数字化和AI的魔力，看到还原《东邪西毒》最初版本的希望，看到找回初心的希望！

以王家卫那种拼命压榨演员的完美主义疯狂，他岂能放过自己？

毕竟因为《东成西就》的成功而不得不重拍的《东邪西毒》，在重调了角色和演员后，扭曲了许多他的原意。

一、镜头内的空间，需要亮点的碰撞

为什么说《东邪西毒》必须有第三版，因为现在的东邪不够“亮”。

镜头内的空间，需要两个或者更多的“亮点”从不同维度发生互动、碰撞，让这个空间变得更为立体和生动。

东邪是一个贯穿全篇的人物，他在片中与西毒、慕容、大嫂有着各种互动。他必须足够“亮”，才能够和那些对手势均力敌，碰撞得火花四溅。

毕竟林青霞很亮，张曼玉很亮，张国荣更亮......然而梁家辉很宽厚，不太亮。

在梁家辉和林青霞的对手戏中，林青霞要杀人，被梁家辉宽厚地劝阻了，以自己受伤为代价。

在梁家辉和张曼玉的场景中，美艳如花的张曼玉的光芒遮盖整个屏幕，梁家辉退到角落里。

至于和张国荣的对手戏，更是......

东邪被三个对手的光芒吞没了，他变成了场景中的衬托。

只剩下一个亮点的场景，那不叫电影，叫写真。

二、本应该更闪亮的东邪，却在西毒的光芒下暗淡

东邪是锋芒毕露的，他纵意独行，离经叛道。当他和西毒站在一起时，必然是更明亮的那个。但梁家辉的五官平和，眼神内敛，性情宽厚。仔细看他演绎的东邪，语速略慢，散而不聚，有如平湖秋月，老僧讲道。大概本能的宽厚让他下意识地缓了一缓，等对方做动作、眼神后再作反应。

他宽厚，内敛，因此无法潇洒。梁家辉应该演南帝。

在梁家辉和张国荣的对手戏中，显然化妆师用了很大力气想扳回二人的差距。然而无论梁家辉如何长发飘飘大袍舒展，无论张国荣如何头发凌乱胡子拉碴，只要张国荣嘴角一笑、眼神一挑，屏幕上便闪过一道电光。

很难压制张国荣的光芒，因为他的天然——面容玲珑凸致、笑容灿烂、眼睛星光熠熠。他的每一个反应、眼神、动作、语调总比周围的人要更亮，尖锐的亮。

静如东海碣石，动如破晓晨光。

“形相清癯，身材高瘦，风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射雕英雄传》里的黄药师。）

张国荣很直，很亮，太潇洒。日出东海，独照大千。他天生就是东邪。

要强行压住张国荣的锋芒，让梁家辉闪亮出来，只能自欺欺人。王家卫是那种人，因此他有点郁。

三、背着沉重包袱的黑暗宗师——欧阳锋

东邪没有任何心理包袱，他可以做出任何事，他可以毒，可以出家，可以扮女人，可以滥杀无辜……邪可以毒，但毒不一定邪，特别是黑暗大毒师。

西毒欧阳锋其实背负着不少包袱，例如绝代高手的“身份”。

东邪找不到江南七怪，跑到牛家村想要杀尽江南七怪的家人。杀普通人，欧阳锋下不了手。

北丐可以躲在皇宫御膳房一个月偷吃，欧阳锋放不下身份。

老顽童给段王爷戴绿帽，与瑛姑相好，老顽童认了。欧阳锋做不到，他对着亲生儿子二十多年不敢相认。

白驼山向来一代单传，他直直守住这个规矩。如果后来没有遇上杨过，白驼山传承就断绝了。

欧阳锋不仅仅囿于规矩，而且城府极深，性格内敛，喜怒不形于色，富于心机。他始终如一地行走在命运铺好的黑暗宗师大道上，他不是东邪，他更不会穿红色高跟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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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卫看见了被张国荣点燃的东邪，被梁朝伟点燃的西毒，他看见他们熊熊燃烧，毕竟王家卫是从图像里找故事的人。

四、从图像里找故事的王家卫

杜可风在《春光乍泄》的拍摄日志这样记录：

1、为王家卫写了一个分场，再变成大纲。故事有点弱：动机少，动作少，没有枝节。幸而我们都自信爆棚，深信会发展成有趣的东西。

2、今天，张叔平和我主持大局，好像拍音乐录像。我们设定一个处境，几句对白，选一个空间，其他的由演员自己发挥。我们不知道故事会怎么样发展下去……

3、没见王家卫好几天了。他把自己锁在某酒店房间里，翻阅我们到步后积累的影像和资料，准备迎接真正开拍时的暴洪。

4、关淑怡和张震都来了。他们窝在房间里，王家卫则躲在附近的咖啡室，都在等待角色成形，大家目标一致。我们再次停机。演员都来了，我们还在为他们的角色头痛，还想不通要他们来的真正目的。

5、王家卫看来胸有成竹，但我们知道他每天都可以变。我们不会知道故事最终的模样，不知道这条路程会把我们引向哪里。最糟是不知道会拍多久。

王家卫必须先让演员呆在那个场景里，再根据那个画面来构思故事。没有图像，王家卫写不出剧本。

1986年，王家卫应聘到新艺城电影公司担任编剧，三个月后，老板黄百鸣问编剧组负责人剧本怎么样？“废纸一沓！”，于是，王家卫给炒了鱿鱼。

他没有办法凭空画出一个故事，他的故事是演员和场景给的。他对图像有着独到的感应，他本身就是学美术出身。

而他的摄影师杜可风，却毕业于悉尼大学文学系。

学美术的去做了编剧和导演，学文学的去做了摄影......好吧，无论如何，一部电影该有的有了——美术，文学。虽然这个组合有点扭曲，但我们不能说它是错的。这更像有两只手在向相反方向用力拧一条湿毛巾，拧干了”学院派“的水分，剩下精华。

错位的连接当然会出现一些空隙，然而这个空隙却被一种“王家卫式”的方法弥补了，于是补丁变成了“亮点”。

（大导演张艺谋也是学美术出身。）

五、《东邪西毒》第三版，是王家卫的宿命

如果你注意一下王家卫的过去，留意一下那一部部精彩绝伦的电影背后的艰苦，听一听许多大牌演员的集体吐槽，你就可以看到王家卫心中，那完美主义的疯魔，便有了《东邪西毒》第二版。

他拷问内心，然后上路，继续上路......

全力以赴，义无反顾。

注：杜可风拍摄日志出自《王家卫的映画世界》，2015年三联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