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你的头发怎么全白了?”
喊你,你怎么不应声?你微微笑着转过身,咦?你要去哪里?我急不可耐又连喊两声,转瞬间,你无影无踪。我旋即掉进黑暗的万丈深渊,身体快速下坠,情急之下大喊:“救命……”
我清楚地听到自己惊恐的呼喊声,猛然坐起来,两手捧着因骤然起坐缺血而晕头转向的脑袋,泪流满面。
娘啊!我又梦见了你,又看见了你那满头的白发,深深的负疚感攥紧了我的心。
儿时的我,头发稀松枯黄,被人们称为“黄毛丫头”。我最羡慕的,就是你那一头浓密黑亮的头发,每每看到你的头发,都会胡思乱想,自己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天性柔软的我,每次被小伙伴戏虐“黄毛丫头”时,那份愤懑的情绪都会溢满胸怀,难过地流泪,渴望自己能拥有一头亮丽的漂亮黑发。
一次,又被小伙伴气得流泪时,姐姐教我:“再有小伙伴这样叫你,你就问问他的头发有咱娘的漂亮吗?”
姐姐的话一下子点亮了我心中的明灯,是啊!母亲的头发是村子里最好的,黑亮、浓密、柔顺,无人能敌。
母亲的头发成了我那小小心灵的骄傲,成了我在小伙伴中挺直腰杆的资本。此后,我再也不为自己的头发枯黄烦恼了,母亲的黑亮的头发成为我眼中最美的景色。
越珍惜的东西,越容易失去。
中考那年,当我拿着录取通知书高高兴兴跑进家门时,一家人高兴地不得了,母亲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我是我们家第四个考上学的,后来小妹也考上学,一门“五学子”,在村子里是很荣耀的事。
那时,中专毕业就可以分配工作,也就是俗话说的“吃上国库粮,成公家人”了。当时,农村人生活困难,大都希望孩子从初中考学,减轻家里的负担,所以,考上中专,比考上大学还备受关注。
那天,我兴高采烈地捧着录取通知书读给家人听,当读到三年学费需要交4500元,开学一次交清时,母亲非常吃惊地打断我的话:
“好好看看,再读一遍,看好了,是4500? 还是450?”
我仔细看了看,又读了一遍,母亲听后,确定是4500,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我疑惑不解,怎么啦?母亲什么也没说。
到了晚上,母亲找出来家里所有的钱,放到饭桌上,把煤油灯端到近前,让姐姐和我数数一共有多少。数来数去,一共是1500元零几毛。
父母两个人无声地相互看看,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氛。许久,父亲说,“老五身子骨最弱,好不容易考上了,让她上吧。好多人家的孩子想上还捞不着上呢。”
“咱们连一半钱都没有,加上被褥还差3000多块那!老四还有一年才能毕业工作,老六才上五年级,都得交学费,怎么办?”母亲眼巴巴地看着父亲说。
“走一步,说一步,明天再说,先睡吧。”父亲坚定地说。
在我中考前一年,父亲大病一场,幸亏治疗及时,捡回来一条命,然而,身体损伤很大,大不如从前。虽然父亲身体不好,但供应我们上学的信念一直没有变。
母亲听父亲如此坚定,什么也没说,招呼我们各自回屋睡觉。
半夜里,我迷迷糊糊睡着,被摇醒母亲,告诉我她要去三百里外的潍坊姐姐家借钱。我一听,一下子清醒了,睡眼惺忪地抬起头看着母亲,母亲又叮嘱了许多事情,让我在家好生照顾父亲和小妹,还有农活和家务活。末了,嘱咐我天明还早,再睡会吧。
我想起床送母亲,母亲坚决不让。二姐是本村,母亲说二姐夫送她到镇上坐车。我们村到镇上十里山路,从镇上到潍坊的车只有早上一班,要去潍坊,必须半夜起来赶那一趟车。
既然不让我送到镇上,我想,就送母亲到大门口吧。我赶紧爬起来,披上衣服。
母亲端着灯,转身往外走,就在母亲走到门口时,在灯光的照耀下,我突然发现母亲原来黑亮黑亮的一头浓发,一夜之间全部变成了白发。
我惊骇地大喊起来:“娘,娘,你的头发怎么全白了?”
母亲回头看了看我,说:“你睡迷糊了吧?”
“真的!娘,你照照镜子。”我急切地喊。
家里的镜子贴在一进门的墙上,母亲往镜子里撇了一眼,一愣,迟疑地站了几秒钟,轻叹一口气,若无其事地说,“白就白了吧,老了,还能不白头发?”然后转身,跨出门口。
站在母亲身后,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室外,柔和的月光撒了一地,母亲渐行渐远,那一头白发在夜晚清辉的映照下,是那么地刺眼。
两天后,母亲从潍坊回来,高兴地像打了胜仗的战士一样,拆下姐姐给她缝内裤上的两千元钱,小心翼翼地拿给父亲看。母亲宽慰地说,“有了这些钱,咱们就不愁了,剩下的再到后头老三家借。老五上学有指望了。”
父亲意味深长地看一眼钱,再看一眼母亲的头发,点点头,“嗯!老五能上学就好。”
看着在煤油灯映照下,母亲那一头暗淡凌乱的白发,我五味陈杂。我怎么也无法理解,母亲那一头黑亮的头发哪去了?怎么会一夜之间变白了呢?我更无法想象,没有文化,自己从来没出过远门的母亲,在偌大的潍坊城里,是怎么找到姐姐家的?
小小少年的心,哪里懂得生活的艰辛?哪里懂得父母的苦心?哪里懂得一夜白头的隐忍与辛酸?
母亲说得后头老三,是我舅舅家的三表姐,母亲做媒嫁到我村,日子过得挺宽裕。母亲对她很亲,像自己的孩子,三表姐对母亲特别敬重。感谢三表姐雪中送炭,给与慷慨帮助,使我得以圆了上学梦。
母亲是极好面子的人,平常总是喜欢帮助别人,从不低头求人。为了我上学,不得不低头向人借钱,让母亲有种低人一等的卑微感。
最痛苦的泪不会流在脸上,诚如最深沉的爱不会说在嘴上。
面对父亲身体不好和现实生活的压力,母亲虽然没有说什么,但随着年岁渐长,我渐渐懂得了她那浓重的心思。
母亲那满头白发,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也成了我不断奋发向上的力量源泉。
昨日,路遇一大妈,看背影像极了母亲,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晚便与母亲梦中相遇。
我好想说:“亲爱的娘啊,你在天堂还好吗?母亲节到了,祝福你节日快乐!”
诚如一位心理学家所说:
肉体死亡并不是永远消失,逝者依然“活着”。只要我们有共同的记忆、信念和向往,就能与逝者建立关系,逝去的人就会依然活在我们的生命里。
愿逝者安息,愿生者康健,愿一切安好,愿精神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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