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社会的人把我们视为脚下的口香糖，贬低我们，觉得我们死皮赖脸，怎么抠都抠不掉。但熟不知，我们曾经也有令人羡慕的生活” – 波尼，一位单亲母亲。
流浪汉在美国大城市里已经是习以为常的存在了。他们依靠在地铁站的角落，躺卧在路边的阶梯上，挂着纸板牌，写着他们的生活的所需。衣冠不整，散发着几个星期没洗过澡的臭味，胡子和头发搅成一团，浑身散发出与这个华丽城市格格不入的气息。也难怪他们被在城市里的精英们冷眼相待，被游客们提心吊胆地提防，被故意遗忘在城市的角落。
乘芝加哥的公共交通久了，经常能碰到在轻轨上无家可归的人。二个星期前，一如往常做芝加哥轻轨绿线回住家的时候，一位气势汹汹的女性从Loop某个站口冲进来，一屁股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一只手臂布满了刺青，戴了一个鼻环，大大小小的包共三个。背上背着一个包，肩上挎着一个包，手上提着一个中等大小的行李包。她自顾自地开始发泄，反正也没人理她。但好巧不巧，正好撞见我这喜欢听故事的人。
“我告诉你们，我的另外一个包就是一眨眼没盯着的功夫就被偷了。上天怎么这么没有理！让他们偷一个无家可归女人的行李！！所以警告在坐的各位，千万要盯紧你们的包包啊！”
沉默。
“I am just telling you! (我就是告诉你们！)”
沉默。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仿佛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等她完全泄气完，我轻声道了一句“我对此很抱歉，谢谢你提醒我们。” 她抬起看着手机的头，看向我，竟然不知道还有人会回应她，一瞬间卸下了心房，像一个委屈的孩子一样，身体前倾，用小声但充满情绪的语调重新对我讲起她的遭遇。这位白人母亲，和孩子她爸在一场车祸里几乎失去了所有。孩子她爸的伤过于严重，命悬一线。经过极力抢救，重病监护，命是回来了，但是落下了残疾，家里的经济源一下子被切断。加上医院里欠下的巨额费用，几乎把家里的积蓄全部花光了。现在在不同的收留所流荡，这四个包是她的全部家档。她没有能力抚养女儿，所以把女儿留给了她的表兄妹。这是一个让她特别为难的决定，到现在她还是充满着自责。一年见不了几次面，每次都要费好大的功夫，打电话的时候那一头总是不接，也没有回复。她问我，”你懂吗，那种明明是我的女儿，却一定要托付别人带大的心情。仅仅几个月大，在她最需要母亲的时候，我不在身边。她握住的不是我的手，在她学会走路的时候，我不是第一个给她鼓励的人。庆祝生日的时候，不能为她办生日派对。”停顿。眼睛打了一个圈，又看向斜方，夕阳正好打在她的脸颊上。又转向我，“她需要我…但同样的，我离不开她。”…“可是，我做了对她最好的决定。”
快要到她的站了，她问我是不是都会在同一个时间点乘绿线。我说是的。一声谢谢，然后出了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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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前天，在等回惠顿火车的时候，一位颠簸的中年妇女在离我稍远的四十五度角上问我，“不好意思，你有1.25美金吗，我身上只有4美金，不够我坐火车。”
我走向她，问她的名字。她说她叫Bonny，这次也是要去惠顿。我说我是惠顿大学刚毕业的学生，也要回去看望朋友。竟然了解到她姐姐最好朋友的父亲，是我大学里一位关系很好的教授。她告诉我，这次是要去看望她十六岁女儿的。提到女儿的时候，她滔滔不绝地和我分享她女儿在残疾学校当教师的经历，以及之后她的梦想。自从三年前被查出得了食道癌之后，家里每况愈下。作为一位单亲母亲，把自己的女儿养大已是非常不易，但因为省吃俭用，也有七万美金的存款。自从查出癌症晚期后，没人愿意再让她工作，但是知道自己不能倒下，舍不得自己的女儿，从此开始了去西北大学附属医院来回跑的生活。她把女儿寄放在母亲惠顿的养老院那里，用看病剩余的钱供她的女儿去最好的高中上学。不停在芝加哥城里各个收容所转载，每个周末会乘火车回惠顿去看望她。
“这个社会的人把我们视为脚下的口香糖，贬低我们，觉得我们死皮赖脸，怎么抠都抠不掉。但熟不知，我们也曾经有令人羡慕的生活。”
印象最深刻的是她的这句话。她的手里攥着一卷最新的房地产杂志，和我说，每一次回家，都会在附近的房地产经销商店门口拿一本，看看里面在卖的房子。说不定有招一日，自己也能和女儿一起住在一个北欧风格的房子里。边指边和我唠叨，这栋房子没有特色，这栋房子颜色不好看，那栋什么都好就是在的环境不好。偶尔出现一套中意的房子，坐落在安静的溪水边，她又摇了摇头，指了指价格。
她比我提早一个站下车。因为手术的关系，她整条左腿的神经已经没有知觉了。她宽松的衣襟，也随着她一瘸一拐的步伐左右晃动着，缓慢却又坚定地走下车门。芝加哥最近天气比较闷热，想必流了好多汗，又没有时间和地点去好好洗一次澡，汗味一直黏在她身上。单肩背着的包已经被污渍从鲜红色磨损得成了棕色。手里依旧紧紧攥着那一份房地产杂志，等着和她的女儿一起分享她理想中的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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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固然是个神奇的生物。不仅仅是索取，也需要被需要。因为人和人之间的联系是死亡也战胜不了的。就算是在不义的社会中苟延残喘，也要坚持下去，为了某一个人，为了某一件还未达成的事。从社会的沼泥中开出一朵美丽鲜艳的花。
（题目取自一本书，虽然和本篇内容完全没有关系，但是是我非常喜欢的一本。喜欢美国政治的朋友不妨去读一读，是一本关于为什么在川普政策下遭受不利的人还要为川普投票的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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