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 发 与 苍 蝇
“一个男的为什么要留一头长发?”
这是个很古怪的问题。怎么说呢,就像大声质问粽子咋能是咸的,南方人会挠挠头,粽子不就是咸的么。
于不同的社会或是社交圈中,不同问题会激起截然不同的反应。好比教师打骂学生,部分经济好些的地域会觉得简直丧尽天良般可怕,部分经济不那么好的地方又要说,该,这小兔崽子就是要好好收拾。所以,一个问题不放进相应的环境中是不太成立的。那么一个男人为什么要留一头长发呢?须知道,古往今来,无论中外,男性们一袭长发是有千年万年的历史了,短发,不过百年左右,留了几千年的头发,今天倒像是奇奇怪怪了。我们唐宋元明清的随意逮一个男的,绑起来问:“你为什么留长头发?”他定是屎尿齐流,也不知道错在哪里。再者,问一些所谓“艺术”圈的,他们也会疑惑,这是个问题么。
是啊,这怎么是个问题呢,尤其我在一个新世纪,在一个大经济体的经济、文化、政治中心的北京被问起,真不得其解。
我先认为是如是道理:党同伐异。这是人类衍化而来一直根植基因的习惯,不论哪个物种,于生存、于安全是第一刚需,安全感的得来大概是已知,未知是恐惧的由来。好比我有两个眼睛,你也有,这就没什么叫我好怕的,我既然天生二目,便无需多想,以为常态,是安全的。可你要是三只眼睛,我天,哪来的妖怪。故,不同既是未知,是要人害怕的,是被基因天生反感。
这甚至不是是非,是千万年的衍化而来。道金斯就说,人不过是基因的载体,基因的突变大多不是好事,真正长久存留的基因的一大特性是稳定,每次突变,仅有小小一部分会“适者生存”而成为新常态,多数都要受“天谴”。所以,人是活在自己一直以来的常识里的,就像甜粽子不在南方认知中,是洪水猛兽般可怕的东西。
但我起先以为,北京这个繁华得要通天的地方定是各路怪力乱神全有,稀奇古怪遍地,什么都不该是问题,可最近还是受一些困惑,为什么有人对我的头发兴趣盎然。这本不该是个问题。
先说自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发奇想,头发许久不剪越留越长。快毕业那阵子是要剪的,觉得好似与社会常态有些出入,不方便。当时在西安市的解放军第四五一医院实习,打打杂,送些文件。在电梯里,一军装领导,一脸刀刻斧削,嫉恶如仇的脸面。不知记忆是否有出入,电梯内安静,像凝着的水,领导好像是左脚为轴,右脚发力,转身,一双射着打到阶级敌人的眼睛盯向我,又叫空气更凝了几秒,问,你是哪个科室的。后来给我科室主任去了电话,哇啦哇啦说了什么。我在那一刻是感受到一种恶意的,像一只长满硬硬刚毛的大苍蝇,用一千只复眼同时盯向我,叫我觉得自己脑袋上顿时戴了文革里那高高圆锥帽子一样。我在那一刻有一种冲动,这冲动长久而澎湃,我想我是不会剪头发的,所谓“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顿时气焰嚣张,铁骨铮铮,虽然我是个满族人。后来也一直没生剪头发的念头,三年时间就到了一多半腰身,再有一年估计及腰。
再若深究,许是我想与人不同,也时刻告诉自己,别与庸人想到一块去。这是种狂妄,但我觉着挺好,虽然眼下境遇极差,但还是有一些高傲,高傲源于与一些人不同,有些东西我相信是好的,我有。可我还是会受到一些不礼貌的关注,在家乡就会有人说你是搞艺术的?我会说,不,我是做美容美发的。这也是种有意思的看法,好像一些学生,学了艺术,搞上了艺术,就得大长头发,大花臂,语不惊人死不休,像是薯条必要番茄酱,艺术得有大长发。要是哪个“艺术家”把自己搞的外形稀松平常,就要被说一定是没想法。诸如此类,女孩衣着比较省布料,就是大保健技师,女性年轻貌美开豪车,小三二奶帽子跑不了,男孩温柔就是gay(就算是gay咋了?),结婚30多没孩子,那必须阳痿早泄......怪不得有人抱怨国内民族歧视问题时就又有人说,这片土地上各类歧视多了去,还轮不到民族上。
再不说我家乡,于北京还经常遇见一些阶级斗争眼神,我就总觉得被苍蝇盯上了,嗡嗡的,脑子都大了。想来也是费孝通先生说的,国人还是一身乡土腥味,都是纵向大家族思想的产物。以前的社会协作体最小单位,都是家族,老人有决策领导任务,老大需做个顶梁柱,大媳妇要持家,老二兴许要出门读书给家里奔功名,类似耕种、裁衣、生火做饭,都要有分工,可不是相互絮叨管着。七大姑八大姨就这样产生,管你谁家崽子,于这大家族中得受训,哪点不对就要说,吃过的盐比米多,你小崽子不听话可是以后会碍着这一大家子。慢慢的这些操天心、操地心的习惯,就传染得每个人都是,不操别人的心就是没公德,对不住旁人,个个百鸟争鸣,好个叽叽咋咋。我还是觉着,省省吧,于人的尊重源于一种距离感,别老操别人的心,我的心脆,禁不住大力操。
现代文明赖于广泛大规模陌生人协作,最小单位回归个人,一人有一人之自由,活法千千万万,各有缤纷。乡土社会应该翻翻翩,于人的尊重还是多留空间,叫其自己思量自己吧。所以我时而愤慨,时而无奈,总觉得大都会城市是干净地方,苍蝇不该那么多,一定是卫生没搞好,该是哪里隐藏了大堆屎,生了这么些苍蝇。
于是我想这个地球一定是有许许多多隐秘的肛门,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会生产一些屎,放一会就有苍蝇,收拾掉,别的地方又会有。一些大大屎,如意识形态问题,就会有领袖出来收拾干净,干净了又有经济屎,就要有企业家们收拾,再还有文化屎等等。这些大的,无不是要一大群人奋力维持世界的干净,然后就是一些小的,收拾收拾都会显得社会进步。我们人类在这地球上好像是这样活的,总会有问题,总会有屎,会有喜欢屎的人一下子变成了苍蝇,会有些人去收拾卫生。不过屎的样子不同,可能这一次我做了卫道士,下一次不经意间自己也成了苍蝇,真叫人烦恼。无他,我们是要好好锻炼目力,分辨每个角落里是什么,多多爱卫生,少做苍蝇,要是哪天和人呛起来要仔细想想,我究竟是苍蝇,还是他是苍蝇。
那么,我作为一个男的要留一头长发,这不是个问题,我相信于这个问题我不是苍蝇。我不信什么相关行业有什么甚要求,如何身份有如何形象,虽然现实是这样,承认,可问题应当在于这个行业里的人。我想也可以这样表述:地球偷偷在一个行业里生产了小小的一坨屎,可是大家没发现,于是不巧,在这坨上,行业里的苍蝇便太多了。
我也许也会是苍蝇,比如于许多时候有意气成分,而且很重。我的长发里一定有几根生得张牙舞爪,好不利凌,它们是意气催的,承认。可我知道它们是我满头最坚硬的几根,能撑住许多恶意,不让恶意砸到我的头上。于是我该这样说,如果我以后剪了头发,那应当不会是这地球在这个角落里的屎被清理干净了,我感受不到苍蝇们的恶意了(不可能),应该是我渐渐习惯了这恶意,脑袋不怕被砸,坦荡接受,微笑面对;或者是我那几根头发没了意气滋养,软掉了,我被恶意砸疼了,只好默默认怂;再或者,单纯是长发不好看,只是想换换。
2017.07.06 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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