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斌 【原创】
去年央视9频道播出过一个纪录片《文学的故乡》，为观众分别介绍了贾平凹、阿来、迟子建、毕飞宇、刘震云和莫言六位文学大家故乡的风景。故乡是作家的名片，在每一位作家的心里都珍藏对故乡的眷恋。
其实，我们普通人又何曾不是这样呢？
我的故乡在长江边上，是一座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素有“文化之邦”和“戏曲之乡”的美誉。
我上小学一年级时，因为母亲要去天津支援工作，父亲工作很忙，经常还要出差，实在是没时间管我，把我送回了故乡，住在大伯家里。许多年过去了，故乡的山水，故乡的文物，故乡的美食，故乡的亲人，以及我的邻居、同学，都成为我记忆最深处最靓的风景。
张小毛，一张圆圆的脸，胖乎乎的。两只大大的眼睛，她的眼睫毛特别长，一眨一眨地好像故意掩藏起她清澈明亮眸子。她的嘴巴很小，红红的，像颗红樱桃。张小毛梳着两只擦肩的小辫子。常穿一件红底碎花的上衣，一条洗得发白的蓝裤子，膝盖和屁股蛋都有补丁。
张小毛的书包是她妈妈亲手缝制的，用几块花布拼接而成。她跑起来，花书包呼扇呼扇的。总有同学笑她。
张小毛笑的时候很像小猫，因此同学们也都叫她，“小猫”。
其实，张小毛是她的小名。我已记不得她的大名，只记得她叫张小毛、张小猫。
早上上学，一般都是小哥送我。我上小学一年级，小哥上六年级。小哥成了我的保镖。
从我家到学校是一条青石板路。大约走到一半的路程，路的左手边有一大片池塘。夏天池塘里长满了荷花，那一朵朵粉红色的荷花绽开笑脸，妩媚多姿，煞是好看。
张小毛的家就在那片荷塘北边的一排低矮平房中。我们走在石板路上，必然要经过她家门口。张小毛每天都会站在她家的门口等我。离的老远，我就看到她的红花上衣和背着的花书包。张小毛手里还捏着半个饼子向我挥舞。
张小毛见到我，把手里的半个饼子在膝盖上一磕，费劲地掰成两半，一半递给我，一半攥在自己手里，然后拉着我的手往前跑。
小哥在我们身后大声喊：“当心，不要跌倒了。”
我们根本不管小哥在身后喊什么，只顾自己开心地跑，然后回过头来，冲着小哥做鬼脸。
有一天放学后，大妈从一个铁盒子里拿出一块烘糕给我吃。那烘糕油油的，香香的，甜甜的，脆脆的。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我吃完一块，向大妈要。大妈说：“这是刘妈妈从合肥带来的，好东西要留着慢慢吃。”
我说：“我想给小猫吃。”
大妈生气了，说：“我们都舍不得吃，你要给猫吃。”
“不是猫，是小猫。”
“小猫更不行了，吃了拉肚子。”
“大妈，小猫是我同学。她早上还给我饼子吃呢。”
“噢，是这样。但烘糕太精贵了。家里人都不够分的。”大妈说着，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块水果糖。
“你送她一颗糖果吧。”
我也很想吃糖果，好久没有吃过糖果了，但想到这是大妈拿来顶替烘糕的，就把肚子里的馋虫打趴下，把糖果放进书包里。
第二天，到了学校，我把小猫拉到没人的地方，把糖果给了张小毛。
张小毛接过糖果，没完没了地冲我笑。她剥开糖纸，用牙咬开，分了我一半。我们分别把半块糖果塞进嘴里。她又是呵呵地笑。结果糖果掉在了地上。张小毛从地上捡起沾了土的糖果在衣服上擦了擦，又塞进了嘴里，然后拉着我跑回教室里。
我们老师姓沈，是上海人，她是学校里最漂亮的老师。沈老师梳着齐耳的短发，穿一件白底，上边带有蓝色小星星的衬衫。沈老师喜欢让我念课文，还让大家跟我学习普通话。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下雨啦，下雨啦，我要长大。
一行大雁向南飞。
吃水不忘挖井人。
我念课文时，张小毛就侧着身子看着我，她的小猫脸，经常让我走神。沈老师就批评我回家没有好好复习。
张小毛听说我是从北京来的。她问的最多的一个问题就是，去过天安门吗？
我告诉她，我去过天安门广场，还在天安门前照过像。
张小毛又问我：“那你上到过天安门上边吗？”
我说：“不可以的。”
张小毛就说：“你真笨，你连天安门都没上去过。我上去过。”
我看着张小毛那张小花猫一样的脸，很疑惑。
我说：“我都没有上去过，你上去过？你去过北京吗？”
张小毛一边笑，一边摇头。
“那你是怎么上去的？”我问她。
张小毛笑着趴在我的耳边说，她是在梦中上过天安门。
原来是这样啊！
小哥上六年级，放学比我们晚。放学时，我和张小毛一道回家。有时候我会去张小毛家玩。她家的房子又矮又破，黑黢黢的。院子里养着两只鸡和一只兔子。我们蹲在地上逗兔子玩，她还把兔子抱在怀里。
在学校里，如果她做值日，我就帮她一起做。如果我做值日，她也帮我。反正我们一起回家。
这是我小学一年级第二学期的事情。暑假时母亲结束了天津的工作，把我接回北京。
在我的记忆中永远保留着张小毛那张小猫脸。现在想想，除了还记得当年班主任老师的名字，同学中只记得张小毛了。
工作以后，一次单位里组织党员活动，我们登上了天安门城楼。大家都在天安门上拍照留念。
那天，我穿了一条红色的连衣裙，靠在白玉石栏杆上，背景是高大的城楼。同一个地点大庆和红旗都为我拍了照片。红旗说要洗出来参加影展。
我想起了张小毛，自从我离开后，再也没有联系过。不知道她后来怎样了？那个做梦梦到登上天安门城楼的小姑娘。
我曾经让小哥帮我打听张小毛的下落。
小哥说：“就是你吃人家饼子的那个小姑娘？你连人家大名都不知道，我怎么帮你找？”
我说：“我知道班主任老师的名字，你问问老师，也许老师知道。”
小哥有些不耐烦，说：“先不要说沈老师还在不在，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就是找到了沈老师，也要知道你同学的大名。一个老师教了那么多学生，怎么可能每一个同学都记得。”
小哥还告诉我，张小毛她家那片早就拆迁了。
张小毛，你在哪里？你上网吗？阿斌在找你。
几十年过去了，闭上眼睛，还能看到张小毛那张笑眯眯的小猫脸……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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